第15章 追逐与杀戮——终章的序曲
林谌头枕着铁门间的缝隙,睡得不见得安稳。梦中惊悸不断,咀虫般啮食着他的脑袋。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眼前景象朦胧。
这时他听见了有人从铁梯上爬下来的声音,他以为是陆渐,跪爬着过去看,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洞口处的光景。
然而来人不是陆渐,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戴着鸭舌帽,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灰色外套,帽子下的那张脸熟悉到令人恐惧。
林谌呼吸一顿,四下打量了一下,最终目光定格在一张木床上。他很迅速地跑到木床旁边蹲下,藏好,只留下一只眼睛探查情况。
很快女人来到了铁门外站定,正当林谌怀疑她是不是看见了自己的时候,一声门被吱呀打开的声音传来,接着是院长略显惊慌的声音:“阿洁你怎么来了”
林谌犹疑地探出半只脑袋。
女人掀开帽子,面上郁结着化不开的戾气,她凝眉怒目,直白的话语间隐藏着颤抖的怒意:“我女儿呢?”
院长心虚地朝身后瞥了一眼,踉跄退了几步,随后尴尬地笑了声,企图岔开话题:“你女儿上学去了啊,就前几天去的。说起来阿艺是真有出息,中南大学啊,多少人梦想的学府。”
“我说……”女人脸色更难看了,语气凛冽了几分,说出的话仿若寒冰:“我女儿呢?在里面给我让开。”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林谌靠着床沿,心下如擂鼓震天。与刘艺身上的那股子温柔劲儿不同,她的母亲性子强硬凌厉,逼得院长这会儿眼神躲闪,支吾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女人咬重了字眼,眼中怒火喷薄,“我女儿呢?”
“你没问题吧?”院长知道瞒不过,轻蔑地笑出声,以一种嘲讽的口气奚落她道:“当初是你自己求着把女儿丢给老子,现在又貌似关心极了的样子,恶心谁呢?你给过她母爱吗?”
“管你什么事?”女人把院长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冷硬道:“我不给她母爱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但她既然来了就是一条命!不代表可以随便地被送走。”
院长身形一滞,随即扬起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挑衅一般地凑近脑袋,说道:“你都知道了啊?谁告诉你的是那个男人吗?”
他们与房间隔得有些远,很多话林谌都没有听清楚。然而他又好奇的紧,不由得胆子大了些。院长的手指头指过来的那一瞬间,林谌刚好鼓足勇气把头抻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抬头却见院长的手指向自己,当即下意识想躲,脑袋还没缩回去,女人的眼睛已经看了过来,躲避不及被逮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林谌傻了眼,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森寒。女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顺嘴应了一句:“啊?躲在这里啊,都听到了吧?”
局势从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转变成为三个人的剑拔弩张,林谌心一横,索性不再装了,大大方方地从床后面走了出来。
“所以你就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院长蛮横地掰过女人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继续不怕死地恶狠狠道:“男人婆,那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怎么死的啊?他有没有告诉你啊?”
女人抠着院长的手,抠出一道道血印子,看着触目惊心。然而院长仿佛感受不到疼一样,死死捏住她脸的手力道又大了几分,直捏得她脸都变了形。
他嘴上还在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污言秽语一句一句从他肮脏的嘴里蹦出来:“你女儿,被我上啦!知道吗?她和你一样,被迫的!怎么样气不气如果她跟你是一个德行,忍气吞声的也就罢了。偏偏她要追求什么爱情,什么什么自由,还敢拿着那什么狗屁录音来要挟我放她出去。”
“你猜为什么我要杀了她因为她不乖啊!她想要报警啊!”
女人瞳孔睁得巨大,巨大的惊眩使她忍不住开始战栗起来,盯着眼前魔鬼一样恶心丑陋的男人,她的表情嫌恶得像是要吃人。
这些事情是她一辈子的痛,是她在晚上入眠前千万般努力都想要赶走的梦魇,是啮咬得她翻来覆去,二十年来疯疯癫癫的蛀虫,也是她午夜梦回时分疯狂呕吐出来的污秽。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如此堂而皇之地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像她一样被玷污,被羞辱,这个人还是她的女儿,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接受这份血缘关系的亲女儿。
这让她怎么不气,她气得要死,她气得发疯。
她确实是发了疯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扭头挣脱了院长掌心的桎梏,甩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回响在逼仄的走廊里,传出很远,直直贯穿了林谌的耳膜。他靠着墙壁,呆滞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对峙,看着院长是如何在被打后恼羞成怒地反应过来掐住女人的脖子,又是如何地逼着女人退到了门边。他看着女人如何逐渐被窒息感支配得眼球凸突,如何慌不择路地抄起了手边的斧头,如何艰难地用力劈向院长的脑袋。
林谌可能也看不清了,喷涌而出的血色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眼睛巨睁,瞳孔间倒映出一片瓢泼的鲜红。
接着他感觉到手腕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道,以至于他纤细手腕爬上一阵细密的疼。这力量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拽。
在瓢泼的血色和巨大的惊讶里,林谌看清了陆渐,是抓着他逃离的人。
“没看傻吧?”陆渐喘着粗气,把林谌的脑袋按进自己滚烫的胸膛里,迫使他的眼睛被蒙蔽,彻底与外界纷乱隔绝。
隔得实在是有些近,林谌甚至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穿刺着耳膜,给他带来一阵没由来的心安。
院长应声倒地,女人捂着被挤压到几乎要炸裂的心脏,眼眶通红地抬起头,愤怒的眼睛盯着林谌。
“他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女人喘着粗气,吞沙般的粗粝声音传进林谌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林谌想到了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个可怕的鬼女人。
女人慢慢抬起胳膊,手上的斧头直直指着林谌。斧头沾满了血,血液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滴,砸在地面碎成了好几瓣。
陆渐丝毫不慌,他手臂上的肌肉动了动,接着用颇为傲慢的语气说道:“单打独斗你赢不了我。”他的声音缓和平静,这也是出于自己非常有把握的理性发言,所以莫名给人一种震慑力。他话语间没有表现出生气,却俨然在气势上压倒了一大截,比那个拿着带血斧头,面目狰狞的女人看起来还要更凶上几倍。
女人似乎是被威慑住了,她上下打量着陆渐的肌肉,默默放下了斧头。
“这样才好。”陆渐慢慢放开了逐渐回过神来的林谌,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谌看着他的手指,迟钝地转了转眼球,算是给了点反应。
看见他苍白茫然的脸上终于回复了一点表情,陆渐这才继续朝着女人道:“你想怎么样?把我们这些知情的人全都搞没之后再畏罪自焚连带着这个孤儿院和荒诞的往事一起永远掩埋”
女人张了张嘴,像是被猜透了心思。她不耐烦地又举起了斧头,语气暗暗夹杂着怒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陆渐放开了林谌,将他放置在不远处站好,然后从容地迈着步子,一步步向女人紧逼。
他身形高大,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和健硕的身材相得益彰。他只消往那一站,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令人胆寒。更何况现在的他虽然笑着,那笑却是掺和着许多狠厉的成分,直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我不会让你这么做。”陆渐一笑,面色松动了一些,语气也逐渐缓和。
“这样不堪的荒唐故事,应该公之于众,让世人以此为警醒多留个心眼儿才对。藏着掖着只会让内里臭了烂了,最后流出一地的脓。像这样的人,这种阴沟里的老鼠。”陆渐指着地上的院长,露出几分嫌恶:“就应该被嫌弃,被唾骂才对。”
“我手上有他作恶的录音。”陆渐从兜里掏出那张小卡片,看着女人愣怔了的表情,压根不担心她会突然伸手出来抢走,反而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儿,说道:“我们可以去报警,让法律制裁,让道德评判。”
他趁着女人不注意,轻轻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卸下了女人手中捏着的那把斧头,自始至终女人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做出一丁点的反抗。
“而不是用这种孤注一掷,看起来似乎很爽,其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去解决。怎么办呢?”陆渐放软了语气,无奈地咕哝道:“就算他将会接受道德的审批,但现在他没了,你就要为你的冲动行为付出代价了,这下怎么办呢?你会怎么做?”
“我希望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对自己,对大家,对shehui而言都正确的选择。”陆渐的声音舒缓而低哑,循循善诱。
说完,陆渐很配合地噤了声,长达几分钟的沉默,没人任何人发出响动,世间万物仿佛在他闭上嘴的那一刻瞬间失声。
而这个反应时间是留给呆滞中的女人的,她要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做出关乎人生的抉择。
半晌后,女人抬头,眼中闪烁着无边坚毅的光。她咬着牙,逐字逐句道:“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咱们……去报警!”
在警笛声划破宁静的夜空时,惊飞了一树的乌鸦,乌鸦扑腾着翅膀,撕烂了星空中的明月。
女人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的那一刻,陆渐拉着林谌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目视着闹剧的结束。
林谌抬头看了看隐在夜色里的匾额,孤儿院三个字反射着些微亮光。
这场荒谬而刺激的追逐与杀戮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