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姚永丰矫健地走了进来,坐到了主座,“平身吧,今日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十五皇子卖乖道:“父皇,往年中秋都在宫里过,腻没有意思了,多谢父皇带我们出来玩。”
三皇子也说:“儿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盛事,多谢父皇恩典。”
大皇子朗声道:“父皇,刚刚三弟可是说了,如果有喜欢的,要先下手为强。”
姚永丰没理会他们的明争暗斗:“要谢,还是得感谢清寰,要不是他,我们也没这个机会忙里偷闲。”
周清寰站起身作了个揖:“臣父亲曾经十下云唐,就是为了寻找国色天香。如今大周归顺十年了,十年来百姓安居乐业,臣没什么好求的,便想完成父亲的遗愿,找到国色天香之人。臣谢皇上成全,也谢皇上和皇子们赏脸。”
他这话一出,其他皇子心中更加了然。
他们都清楚,父皇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对女人是有心而无力。作为父亲,他也不可能拿这些风尘女子帮他们充实后宫。
所以此举,完全是出于政治。
父皇以前在对待前朝余党上,手段过于强硬,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好好地展示下自己的怀柔。
现在外界都知道,前大周皇子闹着要办个天香赛,皇上和皇子们亲自给他捧场。都说大周皇室荒淫无度,大姚皇室仁爱开明,一举两得。
姚永丰看着周清寰,语气和缓:“寰儿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视你为己出。今日我们一家团聚,又恰逢中秋,小福子…”
福公公欠身道:“奴才在。”
姚永丰说:“上团圆饼。”
团圆饼便是月饼了,中秋月圆饼也圆,哪怕是天子家,也有合家分吃、图个团圆的传统。
御厨做的月饼有盘子那么大,已经分成了十一块,姚永丰取了最上面的一块,然后让福公公给其他皇子呈上。
三皇子一吃就变了脸色,这月饼,竟是五仁的。
而大皇子欣喜若狂,他跪了下来,大声说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姚永丰不紧不慢说:“我有何恩典?”
大皇子喜气洋洋道:“这五仁月饼寓意着‘仁、义、礼、智、信’,儿臣最为喜欢,谢父皇赐饼。”
在皇子们看来,这吃的哪里是饼,这吃的是信号。
大家都知道,大皇子喜欢吃五仁,三皇子不喜欢吃,以前做的团圆饼要么折中取巧、要么一饼两味,这一次却都分到了五仁月饼。
三皇子惊骇无比,在他看来,这就是对他的敲打,难道父皇不满他了?难道父皇比起他,更青睐于大皇子?
三皇子的眼里流露出不甘,都是父皇的儿子,他比大皇子更年轻更有为,凭什么就要屈他之下?
可是他再这么不甘,面上却不敢表达,一个月饼吃的没滋没味。
大皇子却大喜过望,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整个月饼,边吃边夸赞月饼的味道。
其他皇子表现各不相同,随着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战争越发白日化,成年的皇子很难独善其身,他们明面上或是加入大皇子、或是三皇子,但是私底下也有不少自己的小心思,也不知道这个五仁月饼吃在他们嘴中是何滋味。
这象征着合家团圆的团圆饼,竟然只有周清寰这个外人能认真品尝。但是他觉得今天这个月饼味道有些怪,不怎么好吃,可这是皇帝赏赐的,他还是都吃了下去。
分完团圆饼,天香赛便正式开始了。
暖场节目后,第一个出场的是莺歌儿,今晚的她穿着鹅黄色彩锦,头戴金步摇、耳系明月珰,贵气中又带有少女的俏皮。
她的歌声也甜美动听,但几位皇子心思还在五仁月饼那里,莺歌儿表演完,挨个去给皇子们倒酒,却反应平平。
又是一个串场节目后,轮到涂灵扮的翠翠了。
翠翠身材极好,她的穿衣风格也一向大胆。只见涂灵扮的她,裙拖六幅、鬓耸巫山,粉胸半掩、浓妆艳抹,当真是“胸前如雪脸如花”。
音乐响起,涂灵翩翩起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极具诱惑,但是她这次的表演,除了衣服不一样,和彩排时没什么区别,也仍然偏了台。
可饶是这样,皇子的反响很大,尤其是大皇子,简直看直了眼。
坐在他旁边的五皇子不由开他玩笑:“大哥,你不是说这小地方的美人没什么看头吗?”
大皇子只觉口干舌燥,他喝了口酒才回:“她娘毕竟是二十年前的花魁,还是有些东西。”
等涂灵结束完,轮到她去斟酒。
她先给皇上倒:“皇上,请用茶。”
姚永丰盯了她几眼,尽管他早已经知道“如梦丹”的功效,但还是会有疑虑。
所以他问道:“你叫什么?”
涂灵回道:“启禀皇上,小女子乃倚春楼翠翠。”
姚永丰明知顾问道:“听说天香楼的管事,就是你的娘?”
怀殊忙跪了过来:“奴家柳娘子,参见皇上。”
姚永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问道:“怎么听说你们母女不合,你还力荐另一个女子来参赛?”
怀殊扮的柳娘子道:“启禀皇上,这天香赛自是要选出国色天香之人。那女子生得倾国倾城,奴家断不敢因为自己女儿参赛,就公私不分。”
姚永丰问:“哦?那女子在哪?”
怀殊扮的柳娘子苦着脸道:“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是仙子下凡,做了好事便回天上了吧。”
怀殊十分了解“如梦丹”,知道它的功效会根据服用量和服用者体质改变,柳娘子和翠翠其实只忘了县衙那夜,但是怀殊让她们装失忆到烙铁那日。
姚永丰多疑,来来回回试探了好几次,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见这次“柳娘子”和“翠翠”仍然面色如常,姚永丰便觉得,那两位修者应该被周清寰身边的花妖解决了,不然怎么会就没了动静。
因为姚永丰多同翠翠和柳娘子说了些话,让各位皇子的心中又有了盘算。
难道父皇老树开花,这又看上了?
因为这层原因,刚刚大皇子看了表演,还急不可耐,此刻真等涂灵走到他身边为他斟酒,他却表现的比对莺歌儿还冷漠。
第三个上场的便是鹿韭了,怀殊不由打起了精神。
只见鹿韭着一身红衣,额上描着花钿,款款登场。
她的五官很美,但是不同于涂灵的精致,也不同于莺歌儿的纯甜,更不同于翠翠的妩媚,她的美是雍容华贵的美。
她缓缓一拜,礼仪尽善尽美,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贵气,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女子竟然出现在天香楼。
姚永丰看了她,眯起了眼睛。
大皇子也喃喃道:“像,太像了。”
他旁边的皇子不明白,问:“大哥,像什么。”
大皇子看了眼周清寰,没有说话。
他是见过周清寰的母亲慈温皇后的,那当真是国色天香、母仪天下,知道慈温皇后死了,他还挺可惜。毕竟当时父皇都说了,只要周湣王伏诛,就放他们一马。
哪曾想……大皇子心中惋惜,见父皇不问话,便自己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
鹿韭回道:“小女子乃花县鹿韭,见过皇上和各位皇子。”
大皇子一听,声音也很像慈温皇后,他狐疑地看了眼周清寰和父皇,发现两人都面色如常,自己再过多询问,反而显得自己不周全,便说:“那开始吧。”
鹿韭领了命,站定,随着音乐响起,她轻轻地开了口: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她的歌声婉转动听,却有种难言的哀愁,像是一把手,攥的人喘不过气来。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大皇子率先发难:“大胆!!!”
竟然敢在大姚皇室的中秋团圆夜,唱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然而鹿韭却没有惧怕他,仍然继续唱着: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了奇异的花香,让大皇子浑身发软,昏昏然如醉酒之中。他使劲摇了摇头,冲周清寰吼道:“大胆,快让她停下!”
哪知道周清寰也满目悲凉,他拿着两支筷子,合着节奏敲打着碗,跟着唱道: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莲舫码头外,江水绵绵,竟然不知道从何时起,漫出了绿藤。
它们来势汹涌,顺着莲房,一直爬到了中牡楼,恰似一江积攒已久的恨。
它们爬到了周清寰身后,盛开了品冠群芳的牡丹。
周清寰的身子在它们的包围下,像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兽,鹿韭雍容的脸上,也浮现了牡丹花纹,变得妖艳至极。
“啊啊啊!!!”十六皇子尖叫了起来,“起火了,起火了!!!”
大皇子忙去看:“哪里哪里?”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时,竟然置身于漫天火海里。
天香楼的场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行宫。
宫人们慌乱逃窜,叫着:“救命!救命啊!”
哀嚎声、求救声,声声摧肠,火焰滋滋地燃烧着,热浪冲天。
大皇子惊疑不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四处逃窜着,只到逃窜到了一处宫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跑了过去:“父皇!”
然而他的父皇转过头,变得格外的狰狞可恶,他拿着刀,残忍地捅进了鹿韭身体里。
不,不是鹿韭。
大皇子看清了女子的衣服样式,是雍容华贵的凤袍,这是周清寰的母亲、周湣王的妻子——慈温皇后!
父皇像是恶鬼一样,屠了慈温皇后的性命,又拿着刀,走向了女子旁边穿着蟒袍的男子。
那男子如琼林玉树,冷清中带着矜贵,是大周的太子周清尘。他也倒在了父皇的屠刀下,含恨而亡。
火焰越烧越烈,顺着风吹到了大皇子的身上,他拼命地逃跑,却逃不出这座可怕的宫殿,火焰灼得他满地打滚,痛苦地大叫:
“啊啊啊,疼,好疼!救我,父皇救我啊!!!”
在他觉得自己真要死之际,他失去了意识——他被涂灵打晕了。
在涂灵看来,就是这群人突然发疯,他们疯狂地大叫着,非说起了火,绕着大堂乱跑。
得了怀殊示意,她直接上前,打晕了这些不正常的人,总算安静了下来。
“何人放肆?!”
这句问话出自两个人之口,一个是周清寰,另一个便是姚永丰了,他们是台上唯二清醒的两个人。
原来恰逢怀殊和涂灵的易容符到了时间,露出了他们原来的样貌。
“竟然是你们!”周清寰咬牙切齿。
姚永丰也是满脸阴沉,他还以为这两人被周清寰解决了,真是没用的东西。
怀殊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没错,正是我们,怎么,小侯爷和皇上都很奇怪吗?”
涂灵拿着青洪剑,架到了鹿韭脖子上,此刻的鹿韭下半身已经变成了藤蔓,完全没有人样,涂灵便不对她客气,直接威胁道:“不准动。”
周清寰看向姚永丰,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没事?”
怀殊说:“周小侯爷,皇上当然没事,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你的计划,甚至你这计划能顺利实行,全靠皇上的保驾护航。”
周清寰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了为什么要来涉险?”
怀殊冷笑地看着姚永丰:“这就要问皇上了,为什么我们揭穿了小侯爷的阴谋,皇上不阻止,反倒来杀我们!”
姚永丰却客气地起了身,对着怀殊和涂灵微微作揖:“二位修者,那都是误会,如有得罪之处,请多见谅。”
然后他看向周清寰,放缓了语气:“清寰,我知你以为我杀了你母后和皇兄,一直以来都对我怀恨在心,但是,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周清寰讽刺道:“真相?能有什么真相?姚老儿,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父皇杀了我的母后和皇兄,但是你知不知道我皇兄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和母后被那个酒囊饭袋杀死!要不是你动了手脚,他们怎么可能死?你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我!”
哪知姚永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他说:“对,你的母后和皇兄的确不是你父皇杀的。”
周清寰扯出了一朵牡丹,它的花枝很长很尖,跟利剑比起也不逊色:“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受死吧!”
姚永丰的眼神似怜悯,又似在阴暗的畅快:“但是杀他们的也不是我,不,不该说他们,因为你的皇兄没死呢。”
周清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姚永丰嘴角咧得更开了:“朕说,真相是你皇兄杀了你父皇和母后!他压根就没有死,现在在天道宗修炼呢!”
这一句话,不论是对周清寰还是对怀殊而言,都不异于五雷轰顶。
周清寰握住了牡丹,向姚永丰攻击了去:“莫要玷污我皇兄的清白。”
怀殊挡下了攻击,质问姚永丰道:“你可有证据,证明清尘太子在天道宗修炼?”
姚永丰笑道:“证据?你以为这些年来,朕好生供那个余孽吃穿,忍他的狼子野心,是因为朕好欺负吗?要不是他有个在天道宗修炼的哥哥,朕早就杀了他!”
怀殊这下明白了,他说为什么姚永丰这样一个疑心病那么重的人,却留了个周清寰。
当时他和柳娘子还猜测,是因为姚永丰养周清寰久了,养出了感情,亦或者是留下了个扶不上墙的,彰显自己的名声。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周清寰有个在天道宗修炼的哥哥。
怀殊艰难地开了口:“他哥哥是谁?”
周清寰也死死地抓着牡丹,他自小就觉得姚永丰对自己的态度好得可疑,但是千想万想,也不曾想过是这个原因,他抗拒道:“我不信!”
姚永丰哈哈笑道:“你不信?你去查查,仙界最厉害的与天仙君,十年前收的爱徒是不是跟你哥哥一个模样?哦,他名字都没怎么变呢,他现在叫轻尘。”
轻尘?
怀殊脑袋里像是有烟花炸开了般,竟然是轻尘师兄!
周清尘,轻尘,他早该想到……可是,可恶,他怎么可能想的到?
他第一次见轻尘师兄时,不过八岁,当时正在无怒峰学琴。
因为调皮捣蛋,他被峰主拿戒鞭狠狠地抽了一顿,被责令在琴堂前罚跪。
琴堂里有人在弹琴,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琴声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那弹琴之人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嘴里塞了颗糖。
泪眼朦胧中,怀殊认清了那是一向冷漠的轻尘师兄。听说轻尘师兄已经了却尘世、心性极佳,得到了天石的认同。但是一直一来,轻尘师兄对自己都多有照顾,现在想来,是因为他和周清寰一样大吗?
周清尘,轻尘。
有仙人之姿的皇子,已经了却尘世的修者,十年……
竟然真的是他。可是,如果是轻尘师兄,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