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整个巢安县，最后死了二百一十三人，他们皆随着阳光化为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怀殊给他们主持了长达七日的丧礼，每天都念着根本没有用，但是所有人都希望有的来生咒。
“这钱你留着，两个孩子以后还要上学了。”金蟾将一钱袋塞到了洪石手中。
洪石拒绝了：“金仙人不用，我有手有脚，正值壮年，完全养得活自己和两个孩子。那些钱，便分于各位街坊邻居吧，是我们洪氏对不住他们。”
洪氏镖局，就只剩下了洪石和两个孩子，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洪石征求两位小少爷的同意，将洪石镖局这些年的财产都拿出来，作为给死者亲属的补偿。金蟾知道后，也拿出了不少积蓄，在这个人命卑微的时代，勉强能有所慰藉。
怀殊神色复杂地看着洪石身边的两个孩子，当初还怨包夫人自作主张，但是没想到正是这份母亲对孩子的爱，才留个他一线希望。毕竟他来洪氏镖局，可不是为了帮助洪兴仁除妖的。
怀殊蹲下身子，问：“你俩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开了口：
“我叫洪邦礼。”
“我叫洪邦信”
怀殊冲他们一笑，亲切得像是邻家哥哥。他拍了拍他俩的头：“邦礼、邦信，要好好听洪石叔叔的话，知道吗？”
洪邦信脆生生地道：“知道了。”
洪邦礼却看看怀殊，又看看门外的涂灵：“仙人，我可以像你和仙子一样，成为神仙吗？”
怀殊看向涂灵，她正站在门外接受巢安县百姓的朝拜，因为她额前的红宝石和救人的伟绩，有个阿婆坚定地把她认作观音。没多久，全城的人都坚信她就是观音了。
怀殊收回目光，冲洪邦礼说道：“我们不是神仙，只是修者。修仙是要资质的，你若是真想，可以去各大门派测测资质。”
洪邦礼眼睛一亮：“那仙人，你们是什么门派的？”
怀殊道：“我呀，是天道宗的，是天下第一大仙门，要来我们宗可不容易。”
洪邦礼坚定地握了握拳头：“我会努力的。”
怀殊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那你加油。”
那群朝拜涂灵的百姓总算是走了，怀殊走到她跟前，问：“什么感觉？”
涂灵：“没有感觉。”
怀殊无语：“你还真是，既然一点都不享受，干嘛不阻止他们拜你？”
涂灵反问：“为什么要阻止？”
怀殊嘟囔道：“算了，说不过你。”他蹲在地上，拿了跟树枝戳地上的蚂蚁，然而戳了半天，涂灵都没有反应，她就旁边，就那么看着他戳。
怀殊实在是受不了，扔掉了树枝，嚷嚷道：“喂，你没看出我很心烦吗？”
涂灵：“哦。”
怀殊眼睛一瞪：“哦什么哦？这个时候，你该问我怎么了！”
涂灵问：“你怎么了？”
怀殊只觉无力，他坐到地上：“算了，我在想什么，指望你来安慰我。”
哪知下一刻，涂灵也挨着他坐了下来，她认真地看着他，再次询问道：“你怎么了？”
她的发丝擦过怀殊的脸，弄得他脸直痒痒，怀殊捂着脸，才发现不止痒，还有些烫，他屁股挪了挪，离涂灵远了些。
涂灵却身子再次凑近，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怀殊这才发现，她的睫毛精致得像是每一根都挑选过的，眼睛更是有种奇特的美。怀殊挪开眼睛：“就是…就是有些害怕问出口。”
涂灵：“问什么？”
“问我父母的事。我三岁那年，仇家杀光了我全家，我记得火光冲天，记得男人女人的哀嚎求饶，记得那猿声糅杂着的钟声。”怀殊又捡起了那根小树枝，无意识的在地上画着，声音低落，“我知道我修的是无情道，应该抛弃这些凡尘俗世，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忘怀，我经常会做噩梦，梦到那些片段、听到那些声音……其实这次，我是借做其他任务偷溜出来的，我私下查了十年，才找到一个线索，那就是洪氏镖局曾经押过一镖，当时的镖师们听过那种奇怪的钟声。可那些镖师们都守口如瓶，我这才找到了洪兴仁，他也承诺，事成之后，告诉我这件事。”
怀殊眼神里流露出迷茫：“但是现在……他不在了，整个洪氏镖局只剩下洪石三人了，你说，洪石他会知道吗？如果不知道，我又要找多少个十年？师父早就对我放不下世俗感到不满，我因为这件事，境界也一直无法突破。涂灵，我有些不敢问了……”
涂灵却拍了拍他的肩：“我帮你。”
她站起身来，朝着洪石走去。
怀殊目瞪口呆，这种情况下，不是该安慰安慰他吗？他说的不敢问，只是内心的各种情绪交织，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不是在说不敢问，你去帮我问啊。
然而，涂灵已经向洪石走过去了，怀殊像鸵鸟一样低下了头，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疯狂画圈。
他抬起头，涂灵已经在和洪石交谈，从洪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涂灵那里就更指望不上了。没一会儿，洪石便向涂灵作揖，涂灵往回走来。
怀殊低下头，感受到涂灵越走越近，他动作也越发使劲，咔嚓一声，小树枝折断了，怀殊恨不得扔下就走，头上却来了涂灵的玉石般的声音：“我问了，他知道。”
怀殊霍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强烈的惊喜：“真的？”
涂灵点头：“嗯。”
怀殊跳了起来，激动地想抱涂灵，但发现自己还拿着小树枝，他连忙扔下，这时又思及男女有别，他改拍涂灵的肩膀，昂奋道：“谢了兄弟。”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朝洪石跑去，涂灵也跟着他走进了房间。
怀殊：“洪石，你知道！”
洪石对他作揖：“是的，小人知道。”
一旁的金蟾说：“你说的猿声糅杂着的钟声，我也听过。”
怀殊狂喜：“你们在哪里听到的？”
洪石看了看两小孩，对他们说：“你们出去玩吧。”
金蟾说：“我不是听到过钟声，我只听说过世间有这样的法宝，叫做猿钟，由双面猿的皮毛做成，亦可称为缘钟，因为‘猿钟响，缘分断，恩怨皆消散’。至于其他的，我便不清楚了。”
洪石关好门窗走了进来：“仙人，我听闻您是想向我们大当家打听消息，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怀殊道：“是的，我在找猿钟，好不容易得到线索，说你们镖局的镖师听过，可是都闭而不谈，于是我便找到镖局来了。”
洪石重重地叹了口气：“因为这涉及到前朝皇室的事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怎么敢去谈？而且当初那件事也实在是骇人……”
怀殊忙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洪石回忆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的归宁州还叫做大周，皇室是周氏。有一天，大当家把我们都召集了起来，告诉我们要走一趟极为特殊的镖，那就是皇镖。”
怀殊虽然没怎么与凡世打交道，也知道原先天下四分，西大周，东大姚，北鞍国，南文丘。现在的姚国皇帝姚永丰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戎马一生，十年前更是一统天下。
可惜英雄怕白首，姚永丰现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他还多次来天道宗求道，但他和他的子孙都没有仙缘，只得花大价钱从无哀峰买些延年益寿的丹药回去。
他继续听洪石说道：“那时大姚逼近大周的都城泗城，周湣王不战而逃，迁往云唐。他们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御林军压根拉不完，于是便找了我们去拉。当时我们还归大周管，且敢不从？好在一路倒是顺利，但是交镖那晚，突然间火光冲天，哭喊声、求救声，还有您说的那似啼似哭的猿钟声，好不渗人。我们便跑了，后来才知道，周室的人都全死在那场火里。”
怀殊问：“一个没剩？”
洪石道：“一个没剩，连个婢女和侍卫都没留下。”
怀殊很容易地想到：“是不是姚永丰做的？”
“这……小人不敢妄议圣上。”洪石谨慎地说道，“只是自那后，圣上确实兵不血刃地收服了大周。”
怀殊听他这么说，感觉疑虑更多了。
但不论怎样，既然云唐出现过猿钟，那就得去那儿探探。
怀殊看向涂灵，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可能先得去趟云唐了。”
他是偷偷出来调查的，他师父只希望他忘却世事，专心于无情道的修炼，好不容易得了线索，断不可能这么回去。
涂灵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跟你一起。”
“……你可真是。”怀殊语气无奈，但是嘴角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他轻声道，“谢谢。”
怀殊看向金蟾：“我不方便用修者身份，没有路引终归不方便，能麻烦你帮我们俩造个身份吗？”
金蟾一口答应：“这还不好说？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拿出了青洪剑，青洪剑特别狗腿地飞到涂灵身边，金蟾不好意思道：“如您所见，这剑想跟在您的身边。”
青洪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塞到了涂灵的手中，涂灵握住它后，听到了它撒娇卖乖的声音：
【大佬，你砍破了人家，要对人家负责呀~】
涂灵盯着它身上的口子，问怀殊：“这里用坏了武器，都得对武器负责的吗？”
怀殊说：“当然不是。”
青洪剑气得晃荡：
【啊啊啊，你个渣男，莫教我大佬做渣女！】
涂灵：“他不是渣男。”
青洪一惊：【你听得到我说什么？】
涂灵：“握着你自然能听到。”
青洪：【天啊，你竟然能听到我说话。】
金蟾也琢磨出来了，诧异道：“涂灵，你莫不是能和剑灵沟通吧？”
涂灵点头。
怀殊也是惊奇：“你竟然能听到它们说话？”他拿出忘世剑，期待地将它塞进涂灵手中，问：“它说什么？”
涂灵道：“听不到，可能要用能源石启动武器特效后才行。”
怀殊想了想当初战斗的场面：“那个肯定很费灵力，还是算了。”他收回剑，看向金蟾：“青洪剑不是你用来镇守金库的吗？你给了涂灵，你怎么办？”
金蟾道：“现在宝禄钱庄威信已经起来了，普通金库不用青洪守，仙家法宝我可以自己收着。主要我的功法，是寻找宝物、炼化宝物，宝物炼化所得，能增长我的修为。涂灵使用青洪剑后，青洪剑明显变强，我恨不得她带在身边，多用一些。”
青洪剑也道：【没错，大佬多多用我！】
怀殊点头，经过这事后，他对金蟾的品性还是相信的，可以说，金蟾改变了他对妖怪的看法。更何况宝剑难寻，有剑灵又愿意被人使用的宝剑就更难寻，这倒是双赢。
但还是要看涂灵的意思，怀殊问道：“你要带着它吗？”
青洪剑狂发青光：【带我带我！】
涂灵想了想，这个世界没有专门的人供给武器，每次搜寻都很麻烦，有一把固定的也好，于是点了点头：“带吧。”
【啊啊啊！】
青洪剑开心地冒出了水花。
金蟾也是高兴，对怀殊说：“对了，当初我说你有物华天宝之缘，并不是蒙骗你，你得了空，务必来找我。”
怀殊身在天道宗，还是掌门弟子，宝物向来不缺，于是道：“再说吧。”
金蟾有些失望，但也没纠结：“那我给你们造个身份，再给你们准备辆船，好了你们就早日出发吧，听说这云唐最近可是有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