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陌路抉择
刚从尹居寒的病房里出来，我和哥哥就看到医院走廊上站着一个穿着暗色衣服的憔悴女人。她年纪不过二十四五，我隐隐约约认得她的样子，我曾经在法庭判决时看到过她，她是萧澈的家人
“怎么又来了，真是”哥哥充满敌意地看她一眼，“她是萧澈的姐姐， 你先回病房，我去叫保安算了。”
“不用了，她好像有话要跟我说。见个面而已，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阻止他。
“你好，夏昀筝小姐。我是萧澈的姐姐，萧濛。”她泪痕未干，失神的眼睛下晕着深重的黑眼圈，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花。
“请问你今天来是”
“我知道道歉无法弥补，但是真的很对不起，我弟弟的冲动行为让你受到了伤害。”她递给我一张明信片，向我深深地鞠躬，“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无论夏小姐是否决定采取上诉，我们家都会尽全力赔偿夏小姐的损失——实在是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跟我道歉。”我想要把她扶起来。
更何况萧澈已经付出代价以命相抵了，纵然两世的恩怨让我恨他入骨，也该一笔勾销了。
“他从小就想要在家里人面前证明自己，所以这次他把舞台的机会看得格外重要，失了分寸做出了报复。是我让小澈走上了这条道路，如果我之前能多注意他一些，多关心他一些，他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和我的朋友都没事，也请你们节哀顺变。”
“谢谢你能够原谅他，虽然我难免袒护，但他并不是一个极坏的人，只是走错了路。”她流着泪又向我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谢。 ”
我和哥哥跟她道别后刚走出几步，她又追了上来。
“夏小姐，请问小澈在去世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我马上就可以得到解脱，而夏常安不会。”
我忘不了他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话。我看向身边从看到萧濛起就脸色沉沉，一直没说话的哥哥。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疑问地看着我，沉声问道，“打住， 如果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去想了。”
“萧濛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妹妹刚刚醒过来，不能受刺激，希望你也能理解她。”哥哥对她说。
“当然……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忽然明白了萧澈那句话的含义。我留意到萧濛手上戴着订婚戒指，竟然觉得那个人也有几分可怜。
“他没说什么。”我决定不说出来。
“这样啊抱歉，打扰了。”她失落地离开了。
我心里烦闷，借口医院走廊的味道让我不太舒服想下楼走走，哥哥同意带我到楼下散步。透过冷冽空气照在皮肤上的阳光格外温暖，我自顾自地走着，直到哥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还在想萧濛的事不是跟你说，如果让你不舒服，就别再想了吗”
“没有单西然怎么样了”不止是萧澈和萧濛，我想到单西然在我昏迷前对我说的那些的话，心里乱糟糟地问道，问完发现自己正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的意思是”
“之前报了警，所以她现在正在接受调查，是她给萧澈提供了你的位置信息还有之后的藏身地点。”哥哥很平静。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吗我是说更久之前。那天她跟我说了一些你们以前的事。你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是我在儿童福利院认识的，我们在那儿一起生活了好几年。那天我们在小巷遇到她，我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
他似是在为她感到难受和惋惜。所以他们对于对方来说，那个时候一定都是最特别和最珍视的人吧。
“你可能不记得了，当年那天你们来到福利院，她推翻了你的秋千推到我头上，以为这样你就会大哭，也会让我给老爸老妈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样来就能留住我。”
“但是我爬起来，气呼呼地推翻了你的秋千报复，还揪住你的脸和你滚在草丛里。原来那时候那个女孩子是她啊。”我感觉到他叙述的语气有些难过，便想要逗他笑笑。
“你还记得。”他笑了，“她一直都比我孤独，比我缺乏安全感，她只有我一个朋友，所以不想失去我。重逢后我才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她原本被一对很有爱心的夫妻收养，但没过多久丈夫去世了妻子再婚，这就是她现在的家庭。继父和新哥哥对她们很不好，她身上总带着家暴的伤痕。”
“怪不得那天在奶茶店她会”我想到了她看到那对父女时的异状，难怪。
“她原本已经离家出走，但当我告诉她小树的收养问题，她又回到了家里，哀求她的继父把小树收养到姑姑家。她真的为我做了很多。所以我能让你帮我一个忙吗仅仅出于私人的角度，在她受到了应该的惩罚以后。”
我犹豫道:“我明白。我可以原谅她，但我也不想再见到她”
“这一定是我对你提出的最自私的要求，因为我没办法说她这次的行为与我无关。”他顿了顿，“她会参与其中，是因为她知道我对你”
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让我的心跳停了一拍，我们都知道接下来他的话是什么。
“昀筝，我”
我愣住了。没有想到这个抉择的时刻会来的这么快。
他在我的面前站定。
“昀筝，我喜欢你。我不想再逃避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力气把这句话说出口。
“原本告诉自己，我不能让我对你越来越失控的占有欲影响你的生活，跟从前一样，以哥哥的身份留在你身边就应该满足。但那天的事，想起来我还是心有余悸。你失去所有意识，我怎么叫你都不回答，我真的慌了
“就在那时我也看清楚了我自己的内心，我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慌不择言。
周围浓烈明媚的阳光好像在逐渐黯淡下去，他的眼睛依旧明亮，但此刻让我只想要狼狈地躲开。
“昀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至少在现在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做你的哥哥，而是把我当做一个喜欢你，并且想要把这份心情传达给你的人”
他握着我的双肩，微颤的手指暴露了他也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定。
“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你也不知道这对我们两个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意义”
他的发梢，他的眼睫，那些碎碎落落的光芒让我流下眼泪，连连摇头。
“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擦着我的眼泪，温柔地看着我的每一个表情。
“我喜欢你，昀筝。”
“从十四年前开始你就是我的哥哥。你不能”
“但是我们没有”他急切地争辩。
我打断他:“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只要我们都还姓夏，我们就不可能你你也别再开玩笑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不要。这是我说服自己才做出的决定，我不希望你把它当作什么都没有说过。”他瞳孔一缩，但又撑起一个微笑。
“昀筝，还有什么事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我知道这道坎很难迈过，但未来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去克服，就算艰难，但总会有出路。”
&34;克服你告诉我要怎么克服你觉得爸妈他们会接受吗就算他们可以接受你认为外面的人会怎么看他们，怎么看我们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我绝望地反问他，只是让自己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我都想过了，但是我不想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你。我忍受不了你看着其他人的眼神，忍受不了有一天必须眼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
他把他对我的心意摆在我面前，让我感动不已，但同样也让我心里想要这样和他维持关系的愿望彻底破灭。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希望，跟他说的一样乐观地应对，去接受这份不合理的感情。它轻易就能压垮这个家，我不愿意让爸爸妈妈受到一点伤害。
尽管我和哥哥也许分不清谁更深陷其中，但我们两个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清醒。
“夏常安”我苦笑，“你可能搞错了最重要的一点。你让我把你当作一个喜欢我的人，既然是喜欢我，我就有资格拒绝吧”
如果他一定要一个答案，那么那个清醒的人，就让我来做。
“傻瓜，不要故意推开我。一直以来，我感受到那些你对我的回应，都是假的吗”
他慌乱地想要把我拥进怀里，刚才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力道，现在却让我轻易地就推开了。
我知道他动摇了。
“怎么会呢我不相信”
“我承认我对你有特别的依赖，但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那个陪着我长大的哥哥。我们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此了。我以为的那些兄妹间正常的举动，没想到会让你误会得这么深。”
“兄妹间正常的举动”他讽刺地笑了，“你真的觉得那些都是正常的举动如果我说我想要和你像情侣一样地牵手，接吻，甚至是更进一步呢”他压低了声音，“你还会认为这些是兄妹间正常的举动吗”
我从来不知道哥哥从来温暖澄澈的眼睛里，也会有这样极具侵略和占有的暗色沉淀。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我攥紧拳头，“我对你只有兄妹间的感情，别的再没有了。你刚刚对我说的话，什么克服困难面对未来，在我看来也非常困扰和可笑。”
我需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不否决自己说出的这些伤人的话，而不是陷入他向我打开、等待我回应的温暖怀抱里。
我知道，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昀筝，你不是这样想的。”他固执地摇头，像一个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你一定在怪我，因为这一次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我没有赶到你身边我想的没错，你果然还是会生我的气，但是”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你喜欢帮我做决定，但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是不是愿意。你认为你知道我的所有想法。想要我考越途也是，不想我交朋友也是，现在也是。”我打断了。
“在你眼里，我一直是这样的人”他的声音失了调子。
我默认了。
“如果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为我一直以来的态度道歉。是我总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幼稚的占有欲可不可以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难我。”
随着机械麻木的话出口，我的心脏好像被灌进了沉重的金属，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我在变成金属一般慢慢冰冷，失去知觉。
“我仍然会把你当作我一起长大的哥哥，不会把你对我不该有的心思告诉爸爸妈妈，但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别这么看着我，别这样对我说话
“是吗”他沙哑地开口。
他仍然在试图对我微笑，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我的脸， 但最终确认的结果让他失望了。
“原来是这样我想了很多个我们以后要面对的困难，但是没有想到最大的困难，会是你。”
他失魂落魄的眼睛，他悲哀绝望的表情还有从他脸颊上滑落的眼泪。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哥哥流下眼泪。
这个认识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期待温暖的神情终于在那双眼睛里消失殆尽。
“今天是我让你觉得困扰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吧我，我也”
他来不及等我的回答就狼狈地逃走了。
我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伤口传来裂开的痛楚，纱布上的血液越浸越多。只是那最撕扯般的疼痛，竟然不是来自那里。
我无助地跌坐在长椅上，捂着眼睛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