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沉默钢琴/风桐旧巷
培训课老师会给学生布置一些实践内容算作实践课学分。我和隋玉的实践内容是与钢片琴的研究和技法有关的，我打算写一份以钢片琴的构造和原理为主题的论文，于是和隋玉一同打算去校外周边的琴行看看有没有钢片琴。
琴行的老板得知我们此行的目的，连连摇头，说现在的琴行不会再有钢片琴这种老古董了。
走出琴行，我和隋玉都有些失落。他的论文主题侧重于技法对比，其实不完全依赖于见到钢片琴本身，但我的不一样，论述构造和原理必须得先看到钢片琴实体。
“没关系，昀筝，要不我去问问我妈妈？也许她开琴行的朋友那边说不定还能找到钢片琴呢。”隋玉说。
“会不会有点麻烦你？”看到他谈起他妈妈时的神情我想起了上次去看他爸爸的场景，“本来只是为了写实践报告和论文作业，现在还真的想看看钢片琴了……啊，但如果很麻烦就算了。”
“不会麻烦，总是你在帮我，我都不知道可以为你做什么。”隋玉腼腆地笑笑。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这样空手而归的时候，老板从琴行里追了出来。
“等一下！瞧我这倒霉记性！直走到尽头的对街木工小作坊店里好像是有一架你们说的钢片琴，你们可以去看看。”
“木工小作坊……要去那里看看吗，昀筝？我怕你再失望一次。”隋玉征询我的意见。
“去看看吧。就当逛逛也好。”我说。
琴行老板说的木工店是一家精致的小店，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头。
“老板现在不在，所有货物都暂时不出售，你们先随便看看吧。”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正坐在小木桌前修补小物件。
“这些都是老板自己手做的吗这得耗费多少时间和心血啊。”我惊叹。
“是的，这家店已经有十几年了，开店的时候老板还是个大学生呢。”女孩放下工具自豪地笑起来。
我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喜欢精致的小东西，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木质工艺品让我挪不开步子。
“隋玉，你看这个，好可爱。”我看到了一个木质的小鸟，羽毛刻画都栩栩如生，灵动极了。
“它的尾巴上是什么”隋玉找到了隐藏的发条轻轻拧了两下，小鸟吟唱起《少女的祈祷》的旋律。
“原来是个音乐盒，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工艺品。”我爱不释手地抚摸小鸟的翅膀。
“这家店的老板一定是个又心细又热爱音乐的人。你很喜欢吗我送你吧。”他看着我从微怔中回神。
“再看看，再说现在不能出售。”我摇头，把它放了回去。
“好吧。”他有些遗憾地望向其他货架，突然眼前一亮，“昀筝，你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钢片琴”
那是角落的一架木质钢琴。木头的质地色泽温润，琴身比现代钢琴更加线条温和，似一个柔情似水的岁月美人。
“她真美。”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手作很难达到这样的精致度，又是复杂的古式琴，老板有心了。比起它的音色和音质，我更想知道它背后的故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琴，有种想要触摸她的欲望。”隋玉也是掩饰不住的赞叹，“你想弹弹看吗”
“现在恐怕不行，我们得改天再来一次。它被制造、保护得这么用心，对于主人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嗯，那我陪你吧。我和你一样，也想好好向老板请教。”
话音刚落，只见老板走了进来。店员把修补的音乐盒给他看，然后和他指了指我们，小声说了点什么。老板了然地笑了。
“老板好，我们想请教一下有关于这架钢片琴的事。”隋玉走上前，微微和他鞠了一躬。
“你们是越途的学生吧？我大学在越途修的乐器学，算起来你们还得叫我一声学长呢哈哈哈。”
“这么巧？学长好！”我们又惊又喜，异口同声地说。
“好吧，关于它，你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学长和我们一起来到了钢片琴面前，然后耐心地给我们讲解了钢片琴的构造。
“或许你们可以试一试音色？”
“真的可以吗？”我和隋玉喜出望外。
钢片琴的音色比一般钢琴要低沉温柔，普遍要低一个调。我们按了几个键后手指流连忘返。
“在弹起它的时候，你们想到的或者感觉到的是什么呢”学长问道。
“钢片琴比起现代钢琴，好像少了很多束缚。”我若有所思地说，那种“自由感”让我难忘。
&34;这样的音色果然很多音乐是古典乐器才能够演绎出来的。”隋玉赞叹道，“我们能够演绎出来的美妙，肯定不及它被创造出来的能力的十分之一。”
“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她也是一个和你们一样热爱钢琴的人。”学长愣了愣，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琴键。
“是对学长来说很重要的人吗”我问道。
“这就是我为她做的钢片琴。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查了很多资料才基本完成，当时有很多漏洞，现在已经基本完善了。”
“学长是用这架钢琴告白的喜欢钢琴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告白一定都会心动。”我说道。
“这真是一个特别的礼物。那位学姐现在是学长的妻子吗”隋玉问道。
只见学长有些惋惜地摇头。
“可惜最后没来得及告白，这件礼物也没有送到她的手上。我还没有完成这架钢片琴的时候，她就不辞而别，出国留学了。”
我愣了。我原本被这份心意所感动，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令人扼腕叹息的结局。
“真遗憾。”在我沉默之时隋玉开口。
“如果我当时可以早点告诉她就好了。我们那时的关系比朋友更进一步，唯独就是我少了点开口的勇气。
“现在才发现如果不能把自己的心意完全地告诉对方，那条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是永远无法跨越的。
“上周我看到她了，她在越途做了老师，过得很好。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遗憾但适合的结局吧。”
他用毛巾擦去钢片琴上不存在的灰尘，对我们露出似乎是释然的微笑。
走出木工店，我们的心情都很复杂。我走在前面，隋玉没有和我并排。
“那位学姐一定也很喜欢学长吧，太可惜了。他有一年半的时间做好那架钢琴，但没有给自己留几秒钟的时间来说我喜欢你。
“可是谁能想到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这么容易就会错过彼此呢”
我突然停下，一转身，刚好对上他从未如此深邃的双眼。
“我可以理解学长的心情，不是彼此默契所以觉得说不说出口已经无所谓，而是越是喜欢越会认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远。
“云筝，有时你也让我觉得没有办法接近。”
我愣了。随后我说，“我一直以为，在我们之间，是我一直想要努力接近你。”
“那是不一样的。”他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么回答，微微瞪大了眼睛后笑了，“算了，我要走的路，看来还有很长啊。”
大学生钢联预赛过后我成功晋级了小组赛，每天花在备赛练琴上的时间也变长了一些。小组赛没有设置开放权限，观众观看方式也仅仅只是通过录播。比赛完当天，我琢磨着去哪儿消磨时间，正好看到隋玉从音乐厅出来。
“隋玉!”我叫了他的名字，他没有听到，我只好跟上去。我跟在他后面穿过大街小巷，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我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我注意到他一边走一边在看街道和门牌，随着街道越来越冷清，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大概是一个地址。
他钻进了一条小巷，跟进去了之后我有些发怵。
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靠在墙角抽烟的人，纷纷对我投来好奇或者危险的目光。
“哟，住这里的”有人问。
我不敢回答，我听到了背后他们跟随而来的脚步和口哨声。
隋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
隋玉隋玉我默念着他的名字，心狂跳着。加快脚步想要找到他，在一个巷口突然被谁往旁边一拉。
熟悉的森林香气的怀抱，让我发麻的神经一瞬间舒展回温。
隋玉慢慢放开我:“你怎么跟过来了这里不适合你来。”
“也不适合你来啊。刚才在音乐厅门口叫你你没听见，所以就跟过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人的。”他把手里那张纸给我看，上面是地址和名字。
“我爸在疗养院里半夜总是呓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我费了很大劲打听，她应该就是我爸爸一直念着想要见一面的人。”
纸条上写着：风桐路437号，段樨。
&34;风桐路”我抬头看到旁边的小平房门牌是435号，“离这里很近了。 ”
“就在前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昀筝，我很不安。我有种感觉，也许我不应该来这里。”
“想去就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安慰道。
“嗯。”他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展平，做了决定，“去看看吧。”
我们来到一间砖瓦斑驳的平房前，敲了好久的门也没有回应。隋玉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我是这间屋子的房东，你们是”走廊出现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她拍掉手里的烟抬眼看我们。
“您好，我们来找这里的住户。是叫段樨，对吗”
“哦，你们找她啊。她经常不在，你们进去坐坐，我给她打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她抽出钥匙把门打开。
“谢谢，麻烦您了。”
我们拘束地走进去，打量着这个拥挤狭小的房间。屋子里电器很少，小茶几上胡乱摆着一堆奢侈化妆品。
“喂，有人找是两个大学生样子的小孩嗯”房东背对着我们打电话。
电视柜旁摆放着一个相框，被吸引的我走过去。
有些年代感的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秀女人，坐在湖边对着镜头回眸笑，灿烂十分。直觉告诉我她是段樨，只是她的眉眼，和隋玉如此相似
我转身，隋玉正站在我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照片。
“她今晚临时加班，不回来了。”房东接完电话，对我们说。
“谢谢，我们就不打扰了。”隋玉低声道，声线颤抖。
回去的路上，隋玉脚步虚浮地走在我前面，我上前几步拉住他的手腕。他手腕抖了一下，我喉咙发紧，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隋玉，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对不起”隋玉顿了顿，然后突然开口说，“你很奇怪，昀筝。你好像从来都不问我我家里的事，明明你也觉得奇怪吧，我妈对我那样的态度。还有今天的事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对我感到很好奇。现在你又不想知道，不好奇了”
他的语气到后面甚至有点偏激了，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如果之前说的对你好奇的话让你在意，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一直在等你愿意信任我，把所有事情告诉我。”我郑重地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一切的事情，我是不是想知道，才对你来说有意义。不是吗”
“我明白了昀筝。对不起，我脑子很乱，不应该对你那么说。”他愣愣，很努力地扯了一下嘴角作为我对他的宽慰的回应，“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自己也没有头绪。等我完全理清楚，一定会把所有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其实，不仅是他需要理清头绪，对于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我也需要时间。从好奇到担忧，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牵动着我。这样的感觉，从存在开始，我一直不明白是否称得上是喜欢。我记得林音书的质问，我不能以一个伤人的态度来为我们负责。
只是现在，哪怕能带给他一点安慰也好，让我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