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宋观颐
一个女人的高傲让她不屑于攻击对手的事业,一个男人的自负却可能让他误以为能够掌控一切。
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或许就是张亿这样自卑又自负的人,他把自己吹成了一个大气球来招摇过市,却害怕自己撞到小朋友的棒棒糖上被糖签戳破。
沈复之在雪地中开车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表演恩威并施:
“我们都没想过沈复之竟然做了这种事,但是,陈藻,你不要担心,公司还不打算雪藏她,只是这段时间低调一些,先道个歉,就别让她出来活动了……”
陈藻:“可是老板,这种结婚其实做不得数,现在媒体掌握的也只有一些面目模糊的照片,只要我们公关部稍稍引导下风向,事情可能就会好转。”
张亿:“什么‘稍稍’,什么‘可能’?我们是企业,做事情要讲究成本的,一着不慎,如果伤害到天亿的公司信誉,谁来负责?”
陈藻:“至少可以告诉所有人,当时真正发生了什么吧?沈复之说她不介意说实话……”
张亿:“天真!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我是传媒硕士,还要你告诉我怎么做才专业吗?”
……
与此同时,沈复之这个正主却决定暂时甩手给专业人士了。
当然,其中一部分原因却是大雪封路,蓝色皮卡的轮胎上却还没有装防滑链条,她只好“就近”开到自己家附近,在雪地中跋涉回家。
三九已过,这大概是京城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因此下得纷纷扬扬、十分壮烈,道路上一片银白,沈复之回到家时已变成了雪人。
这一天就好像永远过不去似的,沈复之躺在沙发上发呆,窗外的景物好像颠倒了个:天空是黑暗无光的,而大地却绽放着莹润的白光。
她出着神,却想起蓝盏说了一半的话:“看宋观颐后来的电影,谁还会信他的装模作样……”
宋观颐后来的电影怎么了?
她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没费多大劲就找到西颐电影合集——就在电视的首页推荐。要说宋观颐,他大概是能拿奖的导演中最高产的。
别人两三年磨出一部成片就要烧高香,他倒好,雷打不动的一年一部曲,就像是一个机器工厂在量产工作,偏就年年都提名、年年都获奖。
但沈复之回国后,却没看过他任何一部片子——借用她曾经对陈藻的解释,当你对一只的下蛋的母鸡太熟悉,连蛋的颜色对应哪次消化不良都一清二楚,就再也不想吃它那粘着屎花羽毛的鸡蛋了。
话虽如此,现在的沈复之却有些明白那时的心境,不过是一种逃避。
沈复之顺手打开最早的一部电影,在黑暗中等待故事的开始。
她本是抱着探究的态度,有心比较不同剧本之间的差别,却渐渐陷了进去,她坐得越来越直,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再也没有从上面离开。
……
时间和雪片一起纷纷落地,直到戛然而止的黑暗持续了十数秒,沈复之才意识到,电影结束了。
宋观颐的电影片尾是极具个人特色的,他不给观看的人任何缓冲的空间,不像通常的电影叙事那样有一个渐渐平缓的环节。
相反,他喜欢在最暴烈的时刻停止,就像一个永远未完待续的故事,用长长的黑幕镜头让观众沉浸到那一刻。
因此有影评人说,他是个残忍的人,“不愿给生活的尸体一具体面的灵柩”。
但沈复之熟悉他的电影语言,因此却能够感受到一阵静默中的温情,就仿佛他并不愿讲所有虚假的事情,不愿欺骗成年人“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他选择沉默。
任何一个优秀的电影,对于创作者本身的影响总是大于观众和演员的。观众用眼睛看到某一个视角的画面,倾听一条脉络清晰的故事;演员作为戏中人,知道某一个人当时的所思所想。
但导演自己,却知道在那个时空所有角度能看到的所有真相,他的颅内反复回荡着事件的真相,他在梦中也从未间断审视电影空间的不同切片。
如果宋观颐对观众残忍,那就是对自己更加残忍。
……
沈复之安静地沉浸在余韵之中,但却久久没有从电影中真正解脱。她好像透过电影看到宋观颐的脸,那复杂的眼睛看向自己,但有些话只说了一半,她没有听懂。
她受不了这样的感觉。
沈复之又打开了第二部电影。
这一部的色调是淡蓝色的,就好像画家不小心把蓝色的颜料混到了调色的清水里,使得所有画面的用色都混杂着冷冽的阴影。
这次并不是一个故事片,而像散文诗一样混杂了恼人的碎片,这碎片就像诗人庞杂的记忆突然炸裂一般,既无序又疼痛。
沈复之看得坐立不安,她觉得自己像是患了病,必须要离开这蓝色的画面才能痊愈。
但她又像是向日葵一样,无论走到那里,视线总是牢牢地固定在方形的蓝色屏幕之中。
“这简直是一场慢性谋杀。”沈复之喃喃自语。
她索性不再走来走去,坐回沙发上接受这场酷刑。
……
这一次黑幕再次出现,沈复之感到心灵的宽慰,这黑幕就像是来自黑暗天空的恩典,让她得以喘息,得以瞑目。
沈复之感到精疲力竭,她看了眼时间,决定去睡觉了。
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大脑却重新活跃起来。
宋观颐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这个未完结的问题拷问着她,她骂了一句,不得不爬起来,重新坐回到电视前,打开了第三部电影。还好,这是最后一部了,沈复之安慰自己。
这部电影不再是蓝色的,它恢复了故事片的风格,甚至有些西部牛仔式的滑稽。
沈复之侧躺在沙发上,觉得45度角的画面都不违和。她侥有兴致地看了下去。
然而,她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心慌。
她仿佛看见一颗子弹从遥远的大陆向自己扭着身子爬过来,这原本是可笑的,但它持之不懈地爬,它越爬越快,它唱着歌在自己的面前飞舞,最后停在额前一毫米的地方。
她终于听清楚那歌词:“要么爱,要么死。”
电影结束了。
“宋观颐疯了。”沈复之对自己说:“他疯了。”
然而她的一行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了下来。
在一片寂静之中,她的手机突然响起,陈藻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魔咒,呼应着她的心声:
“宋观颐简直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