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双姝
沈复之刚站到门前,门就打开了。
“我一直在等你,请进吧。”开门的人说。
她一身黑衣,脸上不再挂着标志性的笑容,而是淡淡的。当她不笑的时候,她本身的面相终于显露出来,有些高傲,甚至盛气凌人。
这是沈复之第一次进到蓝盏的家中。不同于别墅大厅的金碧辉煌,蓝盏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一点暖色,只有金属的反光和锐利的线条,墙壁四处挂着镜子。
蓝盏随意地坐到床前的搁脚凳上,翘起脚涂山茶花般鲜红的指甲油,似乎并不在意沈复之该坐在哪里。
“是你吗?”沈复之平静地问。
蓝盏从镜子中看向沈复之,又很快低下头继续涂指甲油:
“我以为你会问些更有意思的问题。比如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之前做过什么,我和张亿是什么关系?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沈复之摇了摇头:“那些都不重要。”
蓝盏:“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
沈复之沉默地坐在她对面。
蓝盏叹了口气:“但是无论你怎么奇怪,他们最终选择的却都是你。”
沈复之:“他们?”
蓝盏:“你知道吗?拍《双姝》时,宋观颐是先选中了我作为女主角,他说,既然这是一部双女主的电影,索性让我来面试搭档的女主——而也是我,力排众议,在一群人中选择了你。”
沈复之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起这个,但这个事情确实是没人告诉她的:“谢谢?”
蓝盏:“有什么可谢的,你是当时唯一一个梳着短发的女生,虽然你当时戴着假发,但这瞒不了我。我当时想,就是她了,她再怎么努力都抢不走我的风头。”
她说到这里,朝沈复之挑衅地笑了下。
蓝盏把她的用心说得赤-裸裸的,就像故意要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但奇怪的是,沈复之却一点也没有被冒犯到。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蓝盏的情景,她是那样光彩照人,只要站在影棚里,哪怕一声不吭,周围的目光也全都集中在蓝盏身上。
更别提她是多么妙语连珠,打趣起别人时既不刻薄,又不拘谨。
沈复之说:“谁也抢不走你的风头。”
“我总想着,我挑你来演对手戏是有原因的。”蓝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盯着尚未干透的指甲油:“但我一直没想明白,就这样傻里傻气地演了一阵,直到——直到宋观颐为你改了剧本。”
“你一定很好奇,试戏时的剧本为什么和最后的差了那么多?明明最开始说好了,你是个沉默寡言的角色,你的台词极少——为什么最后你走到了台前?”
蓝盏好像在对沈复之说话,又好像只是自己在呓语:
“我挑中你果然是有原因的,却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我终于想清楚,不只我挑中了你——你太奇怪了,奇怪的太罕见,乃至所有人都挑中了你:我、孟辞仙、还有宋观颐自己……”
“但是我想明白的时候却晚了,宋观颐已经疯了,他为了让你高兴,改写了整个剧本,让《双姝》从我和你的双姝,变成了你一个人的《双姝》!”
听到这里,沈复之终于忍不住反驳:“《双姝》只是一个故事,它不属于任何人。而且,宋观颐也绝不会为私人原因改写剧本。”
蓝盏突然从床前的搁脚凳椅上走了下来,不顾自己红色的甲油染到白色毛绒地毯上,她走进盥洗室,消失了一会儿,回来时拿着一瓶浅蓝色的液体。
“这就是宋观颐傻的地方了。”蓝盏绕过沈复之,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沈复之这回注意到,不仅是位置,她连坐着的深浅、角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就像演员在舞台上有自己的走位,蓝盏在这个房间中,竟然也有自己的中心点,很显然,就是这个皮质搁脚凳。而镜子,就是她无处不在的镜头。
蓝盏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她说:“聪明的人总是太骄傲,而骄傲又让人变傻。你也是够傻的,看宋观颐后来那些电影,怎么会相信他的装模作样?”
她说到这,警醒地看了沈复之一眼,却发现她只是环顾四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沈复之:“你为什么一丝不苟地涂了指甲油,却又卸掉?”
蓝盏:“你只想问我这个?”
沈复之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睡觉的房间里,放这么多镜子?”
蓝盏闻言妩媚地笑了。她一笑,就像一朵兰花一瓣一瓣地次第开放,不仅仅像美人图一样好看,而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而不妖。
她说:“阿之,我是不是很好看?”
沈复之:“有美一人,美在清扬。”
蓝盏:“如果没有这些镜子,我又怎么能笑的毫无瑕疵。”
她竟然每时每刻,都活在镜子的范围内中,活在自己的视线里。
沈复之突然想起来,她和蓝盏曾经朝夕相处,却从没见到过她的手或脚上有任何艳红的颜色,一直是清浅的裸粉,那种天生的,皮肤中透出的淡淡血色。
但其实,鲜明的红色很衬她。
沈复之:“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蓝盏:“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的。”
楼下的钟敲了六下。
她此时已经把脚上所有的红色悉数卸净,于是摘下手上的手套扔到一边,笑吟吟地挽住沈复之的手臂站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走吧,阿之,我们一起下楼吃饭。”
沈复之随她坐在长桌末位,蓝盏的家中只有母亲在,这位贵妇人在自己家中穿着象牙色套裙,秀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
她晚蓝盏一步入座,六点一刻准时用餐。
餐桌上鸦雀无声,只有仆人往来,直至晚餐结束,蓝盏的母亲只对蓝盏说了一句话:
“皂色太素。”
她留给沈复之的则是一个亲和的微笑,以及缓步拾级而上的背影。
沈复之目送她走回楼上,对蓝盏说:“我想我该走了。”
蓝盏沉默地陪沈复之走到门廊,终于开口:“不是我。”
沈复之立即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好。”
她利落地穿上外套,推开门。
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雪,铺了厚厚一层。
沈复之走了几步,又迈回来,有些踌躇地看着蓝盏:“你和张亿?”
蓝盏毫不犹豫:“是。”
沈复之早也大概猜到了,她顿了顿,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要把这话说第二遍:
“张亿不是一个好人。”
蓝盏突然笑了,她笑得十分畅快,却比之前那兰花一般的笑容美得多: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这个倒霉蛋。碰见这么个蠢货老板,还碰见了我。结婚的事虽然不是我说的,却是他从我这发现的,他太想控制你了。”
她的笑容突然冷了许多:“至于他和我的账,我自然会算。”
沈复之虽然对自己的人生看透了许多,但仍然不愿掺和进别人这摊浑水。何况她对蓝盏的了解比李天水深得多,仅从刚刚的寥寥数语就大致推测出了来龙去脉。
她转身离开,却又被蓝盏叫住:“喂。”
“岳南风托我捎个话,让你想拍《相思扣》就联系他。”
沈复之回眸看向蓝盏:“你又不想演了?”
蓝盏意外道:“你知道是我……也是,你只不过是奇怪地总在装傻——不过,抢来的戏没意思,我也只是抢来玩玩。
她昂头说:“我不会永远输给你的。”
她逆光的身影看起来瘦弱却一往无前。
沈复之转身继续向雪中的卡车走去,蓝盏长长的影子一直投射到她的脚边,她得微微偏离方向才不会把它踩在脚下。
她明白蓝盏,就像蓝盏明白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