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和你无关
沈复之站在影院女厕所的长队里——她没想到自己连尿急时都逃不了前排诡异的议论：
“呜呜呜憋死我了，但是沈复之真的太惨了，她为什么不肯穿裙子啊……”
“不是沈复之，那是电影里的沈姝。”她的同伴纠正她，却又说：“不过沈复之怎么变得那么漂亮了，我怕裴恒hold不住这姐姐啊。”
“不管不管，她简直是我的天菜，又飒又撩，喜欢，想……哎？”
沈复之正听得毛骨悚然，目光一转，突然对上了说话女生的视线，她浑身一冷，赶在对方说话之前压低声音说：
“对不起，排错队了。”
她把帽檐压得更低，转身走了。
太可怕了，沈复之想，她好像要吃了我。
但与此同时，相似的对话还陆陆续续出现在各个影院，许多人怀着八卦或排斥的心情走进《双姝》的片场，却在电影的结束转为了对沈复之本人复杂而微妙的感情。
舆论正在发酵，《双姝》仿佛燎原的星点火光，悄然将许多人的关注点从沈复之的私生活转向她的演技，转向对她本人的好奇……
但此时的沈复之没有意识到，她还在和宋观颐抗议：
“你改了故事的结局！”
沈复之喜欢原来《双姝》的结尾，有人死掉，有人流浪他乡，这才是真实世界中可能发生的——好景不长。
宋观颐已经看过无数遍自己的片子，在放电影时，他的心思一部分分给了沈复之，一部分在留神所有观众的反应，电影结束后，他知道，成了。
当观众看了电影，无异于参加一场黑暗中的集体催眠，他们盯着沈复之表演一个多小时，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会不喜欢她？
但他只是简短地说：“这样才能过审。”
沈复之看向宋观颐，他那标致精确如同大理石雕刻的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她把这表情起名叫“成熟懂王脸”——这也是她最讨厌的表情之一。
宋观颐明显在找借口。
沈复之认真地盯着他：“何必要过审？现在这部片子根本不是《双姝》，只是一个套着壳的大团圆故事，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情节了吗？大导演，你的立场呢？”
宋观颐皱眉：“别那么叫我。”这让他感觉自己离沈复之又远了一点，他解释说：“我的立场，就是要在商业和艺术之间做一个权衡。”
沈复之听他瞎掰，轻笑一声，迈开步子向电影院外走去。
宋观颐追在她身后：“这是我亲自剪辑的成片，你应该能听到观众的反馈，那些态度的转变……”
沈复之顿住脚步，她回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宋观颐心气稍缓，就听见沈复之说：“几年没见，你的底线向后移了不少，也许未来会成为一个商业片大导演了，恭喜。”
说实话，沈复之现在有点烦躁。她一向最尊重有原则的人，比如说，她老爹，虽然命短了点，留下的债多了点。但至少，他坚持戏剧自由精神这一点从来没变过——哪怕他用自己开眼科诊所的钱，供着一个不停亏钱的摘星剧院，不肯接受投资，害得温馥每天买菜都抠着手指，害得沈复之长大之后一直在还钱……
——但是，他可从来没上演过烂戏。
沈复之原来觉得宋观颐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点高傲，不接地气，但是没毛病——自由的灵魂总是要飘来飘去的嘛。哪怕他不近人情到嫌自己是个花瓶，她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大不了就把他当老师上课嘛。
但现在，宋观颐俗了，沈复之不行了，觉得自己当年占的“大便宜”都不香了。她只想离他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宋观颐看她这副表情，心中无名火起，他把沈复之从摩托上拽了下来，盯着她说：
“你说清楚。”
沈复之被一个文弱书呆子拽下来，心里老大过不去，烦躁地说：“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散会。”
宋观颐此生受得最多的气就是沈复之给的，他忍到现在已是极致，不禁声音转冷：
“你嫌弃我的电影？你这几年拍了多少烂片，又演了多少不适合你的角色？你的那一点点天赋，又够你挥霍几年？”
沈复之低头不吭声，只想赶快熬过宋老师的即兴演讲。
宋观颐说着说着，就想到那个姓陆的无耻导演把沈复之名声败成这样，忍不住语气加重：
“现在许多导演有名无实，不想着如何拍好电影，反而利用舆论榨取演员的价值。你看人总是缺乏一点远见……国内也只有李绍华的电影，才配…”得上你。
然而没等他说完，沈复之听见李绍华的名字（这个总在骂自己演技的导演），终于憋不住气，打断了他：
“是，也只有李绍华能和你宋观颐相提并论。我看人不清，但是……”
她抬起头，直视宋观颐，清清楚楚地说：
“这都和你没有关系。”
宋观颐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她这句话不是气话，而是真心作此想。
他如同冷水浇头，只能重复她的话：“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沈复之这会儿也不急了，她看着偃旗息鼓的宋观颐，也放平语气：
“这么说不大恰当……”
宋观颐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却听见沈复之说：
“我真心把你当朋友、甚至老师，但是，你刚才越界了。”
沈复之坦诚地说：“我为刚才说错的话道歉，我尊重你的选择，文艺片也好，商业片也罢……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她伸出一只手，等待宋观颐的回应。
宋观颐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一瞬间感到无能为力，他想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瑞士曾经一起去到那教堂的花窗下，那时你说……
但是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他咬住嘴唇，终于伸出一只手，紧紧回握住沈复之。
下一次吧，下一次。他暗下决心。
沈复之毫无所觉，她抽回手，自认为用大人的方式完美的解决了冲突，便重新跨上摩托，朝宋观颐展眉一笑：
“送你回家吗？”
宋观颐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了，我叫人接我。”
他目送沈复之的背影潇洒远去，脸上才露出一个苦笑，他呆立半晌，终于拨通电话：
“计划有变。”
……
按下宋观颐和孟辞仙如何复盘不提。
沈复之在短短两周内，重新体会到了世界的参差。
原本只是邀请沈复之在《相思扣》中试镜一个女配角的南风导演，竟然正式递来剧本，邀请沈复之来试戏女主角了，这对从前的沈复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圈内人都知道，四大导演中，“北陆”（也就是沈复之上一个合作的导演）早期拍景观电影，最爱大场面，后来转型都市爱情电视剧来捞钱；
“东绍”李绍华专拍严肃题材，擅长纪实电影，在主旋律和边缘情节中摇摆；
“西颐”宋观颐在欧洲影坛起家，自有一套美学视角，桢桢入画，戏剧色彩浓郁惊心；
而“南风”岳南风就是真正的商业片大导演，他的片子既叫好，又卖座，既是导演、也是制片人，而选角正是他的财富密码之一。
岳南风的电影主角，必然有还可以的流量、有还可以的演技——沈复之以前是个偏科生，是选不上的。
“今非昔比了！”陈藻高兴得红光满面，她最近看着沈复之的口碑从全网黑逐渐变成“黑红交织”，吃得也多了点，现在略微发福，倒更像个成功的经纪人了。
“等你拍完这部，在我们公司也算得上一线艺人了！”陈藻说。“到时候让老板给你配辆真正的保姆车，能放平躺那种。”
沈复之斜窝在陈藻的小车后座看剧本，懒洋洋地说：“还没试镜呢，你一会到片场收敛点，别让人以为我们给钱买了角色，最后又选了别人。”
陈藻瞪她一眼：“呸呸呸。只要他诚心请你试戏，你还有试不上的？”
她对沈复之别的不敢说，唯有演技这点完全不担心，之前她还会叫沈复之压着点演技别杀得太狠，让人记恨上——但现在嘛，反正都黑成这样了……
陈藻一甩兰花指：“一会你放开了杀，让那群bitch长长见识，老娘的气也是受够了。”
沈复之懒懒地哼了声，说实话，这个剧本不怎么戳她——女主角有点无聊，明明想要这要那，六根不净为什么还憋着呢？
“果然人一正经就不好玩。”她嘟囔道。
不过没关系，有钱赚就行。她捏着剧本，又盘算着，把摘星剧院修好要花多少钱……到时候给温馥看看，叫她别瞒着自己了，啥时候把男朋友牵出来遛一遛嘛……
她皱了皱眉，对温馥的眼光还是有点不放心——如果那个男人只是看起来像自己老爹，其实是个绣花枕头怎么办呢？
要不，就勉为其难，替温馥养个小白脸？
她心思百转，面上还像模像样的跟着陈藻到处跟人打招呼，最终走进试镜的等候区，突然听见陈藻不满的声音：“她怎么也在这？”
沈复之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庞：
“阿之，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