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着急造人
宋观颐第一次听见这四个字,还是在《双姝》片场。
那是个休息日,他从外面回来想测试几个机位角度,正撞见几个剧组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虽然工作时能把其他人苛刻得抓狂,但一向不爱在私人时间支使人,便悄无声息地向器材走去。没想到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但宋观颐真能把我们服装逼疯。天知道,我第一次见他还脸红,现在只想回去一巴掌拍醒自己,那是个大魔王,一个纽扣图案都不能错。”
“你这不算什么,最惨的还是演员,昨天蓝盏那句台词说了多少遍?你能听出来区别吗?”
宋观颐听到这里才有些不满,这些人都是木耳朵吗?他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听是听不出,但我演到最后,倒感觉蓝盏越来越漂亮了。”
“小沈这话有猫腻啊,我们刚才夸宋导演漂亮你也点头,到底是谁最漂亮?”
听见一堆人起哄,宋观颐沉着脸正打算离开,又听见沈复之说:
“说宋老师怎么能用漂亮呢,在我心中,他就像白马英雄一样……”
……
宋观颐盯着专心啃玉米饼的沈复之,回忆起来:当时自己没听见后面的话就离开了,沈复之后面想必说的是:他就像白马英雄一样,让人头疼。
那沈复之对自己的看法到底什么时候转变的呢?她后来为什么又会恋慕自己甚至……宋观颐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两个人在诡异地气氛中匆匆吃了点,沈复之已窥见二人上了一台车。
她一擦嘴,问宋观颐:“你还跟着我上摩托吗?别吐了。”
她刚才特别贴心地观察到,宋观颐每咀嚼一口都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这个小可怜显然还没从摩托车的颠簸上缓过神。
为了他能好好消化,沈复之还善解人意地自动遵循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宋氏规矩。
宋观颐脸色还是不好,却坚强地说:“上。”
他现在心中全是问号,已经全然忘记一小时之前自己立下的flag,只想跟着沈复之弄个明白。
“走着。”沈复之爽快说。
她脚蹬摩托,瞬间神采奕奕,感觉自己无所不能,追着温馥坐的那辆灰土土的小车一直上了城市主路,却在红绿灯被一位交警伸手挥手拦停。
“常规抽查。”交警说。
沈复之一个急刹停下车,态度良好,伸手就递出了行驶证和驾驶证。交警翻开两个本看了一眼,问:“别人的车?”
沈复之:“对,车主是我的朋友。”
宋观颐本来还在出神,听见这话探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追问沈复之:“裴恒?这是裴恒的车?”
沈复之:“呃,说来话长。”
宋观颐脸色变臭:“你和他有什么可说的,你知道他对你有特殊的……”。
沈复之坦白说道:“景仰?我知道,其实我答应罩他一段,他现在是我小弟了。”
宋观颐在心里鸣起了警笛,他还没忘记沈复之刚才“顺口”就自称姐姐:“你还有哪些弟弟?”
交警在旁边终于忍不住插嘴:“打扰两位,我还没有查完。”
宋观颐闭上了嘴。
这位交警其实心里也有点好奇,他本来以为是正常的情侣出行,拦下车才发现这个奇怪的组合,开车那位压在时速线的“男士”,驾照上性别为女;紧紧扒在后面那位长腿“女士”,却是个戴猫耳头盔声音低沉的男人。
交警:“请驾驶员摘下头盔,配合做面部识别。”
沈复之依言刷了脸,交警又开始逐一核对证件和仪器上的信息。
沈复之盯着交警催促道:“警察叔叔可以快点吗?我们赶时间找人呢。”
交警其实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哥,不知怎么红了脸:“我们同岁的,这位…沈小姐,你可以走了,带好头盔,安全驾驶。”
沈复之接回证件,听见旁边看热闹的大爷说:“哟,着急造人,现在年轻人,玩得真野咯。”
宋观颐面色一抽,想要理论。
沈复之却已经着急地一拧油门,把大爷和交警通通甩到身后了。
宋观颐不满地:“瓜田李下,该和他说清楚。”
沈复之:“让他捡个乐子呗,都看半天了。唉,他们也走半天了,那辆车去哪了……”
沈复之沿着温馥车溜走的方向骑了一阵,奈何岔路太多,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她其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执着了——一个和老爹差不多的新男友而已,反正温馥总会告诉自己,便在路边停下车,问宋观颐:
“不追了,你车停在哪?给你送回去还是怎么?”
宋观颐沉默半晌,突然问:“《双姝》在国内点映,你去看过了吗?”
实不相瞒,沈复之从出了《双姝》剧组,就没有完整看过这部片子——她好像被老师抽考一样慌张,但还是面上稳如狗地说:“暂时还没有时间。”
其实她在家闲得舒舒服服,才不想出门去看几年前的黑历史。
好在宋观颐没计较这个蹩脚的理由,只是问:“正好这有,要不要去看?”
沈复之一歪头……果然看到旁边商场led大屏幕上亮着“柏林金奖作品——《双姝》点映。”
沈复之愁苦地想:所以是不要,还是不要呢?
……
沈复之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屏幕——一方面是因为,她有点担心自己多年前的演技;另一方面……
她察觉到,电影院里坐着的可不都是影迷,至少,她的前后左右四个位置中,就有三个自己的黑粉——唯一一个不是黑粉的,可能比黑粉还危险,就是宋观颐。
寡人危矣。
制片公司的徽标一出来,她就听见后排的人小声低语:“我特地带了芥末,困的时候舔一口,一定要有凭有证地挑毛病。”
她的男伴说:“我奔着西颐大导演来的,你吃你的芥末,骂沈复之时千万别出声。”
沈复之不敢转头看身边的宋观颐,只能庆幸宋老师是“观影不语真君子”,绝不会在这时候发作怼人。
电影开始了。
开头便是一个空镜,工厂上写着德文字符,画面外却隐隐传来靡丽的小调: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这声音吐字含糊,好像唱歌的人是刚刚学会中文一样,唯有那嗓音低哑,别有一番风情。
这时,哼歌的黑发少年从工厂中走了出来,他刚刚成年,却因为太瘦弱,在一众骨架粗大的西方人中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只是高昂着头,看起来十分倔强。
外国面孔的工友们听不懂这异域风情的曲调,笑他哼得娘们唧唧的。少年大怒,用德语断断续续地反驳,甚至和比他高一头的男子打了一架,他的体力当然不足,但凭借骨子里的狠劲竟然也吓退了对方。
他带着一身伤痕走过数条街区,最终停在一栋雕花围栏拱立的小房子旁,翻过围栏扒窗向内看——一个穿着旗袍的漂亮的中国女孩子正在弹着钢琴唱着歌,正是少年唱的那首中文歌曲:“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少年着迷地盯着弹琴的女孩,不由自主地跟唱出声,被女孩子发现,女孩吓了一跳,想邀请他进来时,少年却拔腿跑了。
沈复之看到这里,听见后面的观众说:“哎?小狼狗配小娇花嘛,这小哥哥真不错……所以沈复之到底什么时候出场?”
男伴小声“嘘”她,于是后面又安静下来。
沈复之撇了撇嘴,时隔多年再看自己演的电影,倒感觉像是看一个陌生的东西了——又或者宋观颐为了过审,重新按国内的品味做了剪辑……她按下疑问,继续看。
却原来,那个少年也来自中国,在很小时随父母偷渡到瑞士,后来母亲去世,父亲酗酒成性,少年便只能独自打工养家,因为没有户籍,他只能□□工。
他操作巨大的冰冷的机器,和别人做同样的工,却拿很少的工钱,甚至被裸露在外的电线灼伤,老板为了不引来警察也不带他就医……
少年负伤晕厥,被女孩子捡到照顾。对方可怜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说他像自己的弟弟,帮他包扎伤口。两人一起唱歌,一起读书,她为他讲自己所了解的中国,虽然故乡远隔万里,却是二人的依托。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少年越来越依赖美丽而温柔的姐姐,直到有一天,他或是有意、或是无心,被对方发现,他其实是“她”,少年其实是少女。
影院里有志一同地响起感叹:“竟然是她!”
但他们很快闭上嘴,被荧幕上少女的表情牢牢地攫取了全部注意力。
她是女子,却也是男子。她从未有过一天女孩子的生活,从未允许自己有一刻柔软。
姐姐惊讶之下,答应“少年”替她保守秘密,甚至教给她从未了解的关于女性的一切,但少女却始终抗拒穿上女装——她有勇气面对暴力和谩骂,却不敢面对自己的性别和任何温情。
她挣扎、她渴望,但当姐姐裁剪旗袍送给她的时候,她还是转身逃跑了。
她回到男人的世界,变得更冷漠、更坚决,甚至敢于管束暴怒的、终日迷醉的父亲,她压榨自己的体力,比黑心老板命令的还多……但有的愿望一旦出现,就无法遏制。
终于,在一天晚上,她拿起家中的破旧丝绒窗帘,依照记忆中的样子,为自己缝了一条“旗袍”,她穿上它,感觉自己的心在雀跃,她照着家里的玻璃当镜子,她走到路上看着橱窗里的自己,她想笑,却笑得像个木偶,但她不在乎,她看着看着,奔跑起来,她想让姐姐看到。
当她跑到熟悉的雕花围栏,却发现那里人去楼空。她询问邻居——那是个她不喜欢的浓艳的女人,对方却怪异地看着她,告诉她:那个人和她的“保护者”结婚去了。
谁是“保护者”?她问。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是来代替她的。对方的笑容里带着恶意。她肯定回不来了。
少女回想起一切蛛丝马迹,她咬牙,仍然问:她在哪?
……
故事的最后,少女找到了那阴郁的花窗小教堂。
姐姐美丽却苍白,少女抓住她的手:
我们走。
去哪?
回家,我们的家。
……
电影结束了,灯还熄着,周围传来一片啜泣的声音。沈复之的身后有人在打嗝,她怀疑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芥末吃多了,忍不住偷偷回头瞟了眼,却发现对方正歪在男伴上哭个不停。
至于吗?
沈复之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是第一次看成片,却不大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觉得唯美得脱离真实——既不是她相信的结果,也不是她印象中宋观颐的作风。
她有心想问宋观颐几句,对方却深沉地摇了摇头。影院里稀稀拉拉响起了几声掌声,然后,这星星点点散散落落连成一片,整个点映厅响起了浪潮一般的掌声。
直到片尾曲结束,灯亮了起来,掌声才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怪的交谈。
“虽然人品不行,但我tm的真的爱死沈复之了!”
“呜呜呜我也是,复之别哭,我跟你回家。”
沈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