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聪慧之人
杜初棠看谢小姐脸色好转，小饮两口茶水，才复又捧着炖盅侧坐在床边。
谢小姐服用两口，放下汤匙展颜一笑。
“这院中为我好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过去我身边那些人，这些年也让夫人一一给打发了。”
说话间，谢瑜茹又止不住咳嗽，巴掌大的脸上更显苍白。
“小姐，你今日说得久了，一会儿又该咳嗽了，不如早些歇着吧……”
谢瑜茹年纪比杜初棠小些，也未曾有杜初棠这般经历过风霜。此刻杜初棠看着谢瑜茹脸色越发不好看，忍不住出声劝道。
“无妨，阿初，这府里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了。好不容易遇着你这么个善良的人，让我说吧。”
杜初棠给谢小姐掖了掖被子，只好听她继续说道。
“我的乳母赵氏好歹养我一场，我本想着她年龄大了，放她出去跟赵叔做个伴儿。岂料谢夫人记恨赵叔是原先母亲用的人，寻了个什么‘流放之人’的名头，竟将他们一家一并打发到庄子上去，束在那儿进不来了。”
“赵叔？”
“是啊，他本是流放的罪奴，但实在是被家族祸事牵连的无辜之人。母亲心善，看他能识字算账的，就放他在外面柜上做个账房先生。”
杜初棠身子僵住，不自觉抓紧了手下的被子，一时之间下颚绷紧，从内心深处泛起一阵紧张。
谢瑜茹看杜初棠脸色突变，伸手覆住杜初棠紧握的手，关切地问道。
杜初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犹犹豫豫半晌没有答话。谢瑜茹看了杜初棠脸色，只当是半路出来做丫鬟的身世多为不顺，听了这些人的遭遇心中难受。
“赵叔一家现在应该在城南庄子上，只是夫人下令他们守庄子的人不能擅动。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不教他们记挂我才好”
杜初棠心中一热：“只是小姐，眼下你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杜初棠对谢小姐越发有好感。她正活在这困顿之中，但还是不惜以最真诚的态度关怀身边的人，这样的品格让杜初棠对这谢小姐更刮目相看。
“不瞒小姐，阿初家里原本也是富极一时。鼎盛时候，家中差使的下人奴仆数都数不清。但家道中落，父亲丢了性命，我与母亲流离失所这么多年，只熬出来我这一条命……”
杜初棠惨淡一笑，身上似有沉重的无形枷锁。
“我也时常感叹自己命苦，难过的时候，成天成天的闭口不言。但是……，但是这么多年来，身边所有人的辛苦都是为了让我活出来。”
她眼神望向半空，耳边的碎发在昏暗的烛光之下，好似漂泊无依。
“我的母亲因为我才早早离世，一位极好极好的嬷嬷，为了能让我活出来，不惜以命相抵……”
谢小姐出神地听着，听到此处，心疼地抱了抱杜初棠单薄的身影，却不知，此刻两个宛若浮萍的身影相拥，合成一株强劲的凌霄花来。
杜初棠收回视线，对着谢小姐莞然一笑。
“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生存。人生来一世，父母生养，我们的性命从来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父亲的教诲、母亲的慈爱，还有嬷嬷和那么多为我奋力一搏的人，我怎么忍心草草一生，辜负了他们的付出？”
更何况……杜初棠未将后半句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
更何况，她还没有查明父亲当年一事的来龙去脉，父亲那样高山仰止一人，怎么可能昧下赈灾之物。
况且那时家中正是鼎盛，平州遇灾之后父亲捐出去的东西怕是比赈灾银两还要多上几倍，怎么会将这点钱财放在眼中？
“小姐，你不要多想了，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将养好你的身子，无论是你还是齐姨娘，以后的日子还要靠小姐你自己拼出来才是。”谢瑜茹待人宽和，杜初棠忍不住相劝。
“你好好歇息，这些日子我再找准机会，试着找一位大夫进来。等你病好了，生辰宴也就到了，到时候小姐你风姿绰约地出现在大家视野中，让大家都知道谢府小姐乃是明珠。”
唯有自强，才有活路。
“等小姐自己的光芒足够强时，自然无人敢轻怠你和齐姨娘了。”这些话又岂不是杜初棠对自己说的呢？
第二日清晨，青芜和青蘅正坐在廊下嗑着瓜子闲聊，就听见小厮在院外喊着：“青芜姐姐——青蘅姐姐——？”
青芜不耐烦地撂下手里的瓜子，拿手绢擦了擦，走到院门口对小厮沉声道：“喊什么喊，今日你小子怎么到我们这院儿里来了？”
不怪青芜意外，实在是谢夫人私下交待过，这谢小姐只要有口气在就得了，其他的不用多照应，是以这院子长久没人来的。今日这前院小厮过来，着实让人意外。
“青芜姐姐恕罪。”小厮赶紧赔笑，毕竟青芜和青蘅是谢夫人宅院里出来的，跟脚还在谢夫人这当家主母这儿，少不得要给几分面子。
“这是咱们城中有名的大夫，夫人特地交待了一早请过来给小姐瞧病的。”
小厮向青芜示意身后的大夫。青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夫人今日怎么一反常态，特地派人请了大夫？
青蘅在院中听见，眼下也是神色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既然是夫人交待的，也只有照办，青芜引着大夫进了院中。
大夫隔着帷幔细细替谢小姐把脉，沉吟半晌后写下了药方，说：“这是陈年旧疾，需要仔细将养才行。服药只是其一，这环境也十分重要。谢小姐这房内湿寒，十分不宜她居住的，且屋内炭气太足，这是对肺上最不好的。”
杜初棠随侍在大夫身旁，正色道：“知道了，劳烦大夫。”
这屋子本就不大，纵然大夫在外间说话，谢小姐在内间也听得一清二楚。她慢慢收回敞在外面的手，翻身朝内躺着，回想起阿初昨夜跟自己说的一番话……
外间杜初棠送走大夫，手中握着刚刚开好的药方，不露声色地想，这位将军府的大公子果真机敏，两人不过只说过一句话，他竟不动声色安排好了后面这些，无意之间，杜初棠的神色中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世上聪明人不多，既聪明又有几分良善之意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