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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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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叔,州牧大人今日会来么?”

    “你放心,驱晦一事非同小可。将军视这帐前洒血为头等不详之事,特地从都城光览寺请了这尊菩萨神像来庇佑,今日又请了这许多僧人来念经做法事。将军既然开口邀请州牧大人来坐镇,州牧大人怎么也要给将军这个面子,过来坐上一坐。”

    赖头儿对赵嬷嬷以身作引一事多有不忍,知道杜初棠想要靠进献宝物一事换取大赦名额后,于不显眼处打探些许消息,助她一助。

    “多谢赖叔,此次无论成与不成,您都是我的恩人。”

    杜初棠垂首致谢。

    “阿初,我不是为你,是为你死去的赵嬷嬷。边关无情,她却对我时有关怀,既然这是她遗愿,我顺水推舟也未尝不可。只是我虽是管事儿,但终究也是一届罪奴,能帮到你的着实不多,之后怎么做,就要看你的了。”

    赖头儿其貌不扬,头发也像干草一样随意铺开,他本不是慈眉善目之人,平日也多严词厉色,如此这般才能压倒这营中一干罪奴,不曾想他心中还留下一寸尚可柔软的空间,容纳了他身边所剩不多的温暖。

    “来人,给州牧大人上茶。”营中呼喊。

    “快去吧阿初,成与不成就看此刻了。”赖头儿推搡了一把杜初棠,让她端起眼前的茶水,低头弯腰向主帐方向迈去。

    走过了帐前值守的士兵,杜初棠才敢偷偷把无事牌从脖颈中勾出一瞥,只见那玉牌不过拇指大小,通体一色,黄沙掩映却依然不减碧色,无事牌上无任何装饰,连穿着的绳子也不过是杜初棠昨夜从粗布衣裳上面扯下的两根丝线搓了。

    玉是好玉,只是这小小的一块玉牌也并不罕见,这样的一块牌子到底有什么奇妙,怎么就见得州牧大人一定会看上呢?

    赖头儿心里直犯嘀咕,想要伸长脖子去看,却也不敢露出痕迹。

    “算了,只帮这妮子一次,我尚且自身难保,她有何本事就看天意吧。”赖头儿转身走去。他岁数不浅,早就没有离开这营中的心。在这儿多少是个管事儿的,也能领着一干奴隶,大小算是个头。要是离开这儿,去往何方,做何营生都是未知,不走就不走吧,因此赖头儿还算怡然接受了此后的生活。

    营帐边候着的杜初棠此刻却全然不似赖头儿这般轻松,即便她知道这无事牌有些妙处,但也估摸不准这帐里的大人到底见过多少宝贝,那长在头顶的双眼还能不能看得上这块牌子。

    “进来吧。”帐里随侍的小厮喊道。

    杜初棠将头低下,枝桠挽起的头发被干风吹过,此刻有些迷眼,但杜初棠也无暇顾及,只捧了茶向座前走去,先将一杯冲泡好的栖碧山轻轻置于主将桌前,茶雾升腾,一时让杜初棠恍惚想起幼时调皮,偷偷替家中下人给父亲和客人上茶的画面。

    杜初棠少时家中虽从商,但家大业大,早已富甲一方。父亲儒雅好文,向来对文人墨客多几分崇敬,母亲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因此家中父亲母亲对其教导甚严,读书识字,礼仪规矩自然不在话下。

    但多年来父亲母亲只得杜初棠一个女儿,金尊玉贵地养着,幼时也是调皮娇嗔,这冒充家中下人去给客人上茶就是杜初棠乐此不疲的一出好戏。

    此刻这栖碧山虽不算什么稀世茗茶,但也是父亲多年前亲自考较多种茶叶,最终选取了这燕州与平州交界之地的数座茶山,作为这茶叶的主产地。

    此处茶叶质优而味佳,年产量远大于当时号称“一两茶叶一两金”潜春景,父亲又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与茶农共同商讨这杀青、揉捻、干燥之法,最终得出此茶,力求天下人人皆饮得好茶,不必暗羡富贵人家。

    制茶之法既定,自然要取个好名字才行,杜初棠大笔一挥“栖碧山”三字落上纸面。

    “阿初,你这‘栖碧山’三字何解啊?”父亲杜行止兴致盎然。

    “父亲,这三字既明了咱们这绿茶形态,又说那产地茶山碧绿之景色,况且,女儿以后也想做一个茶农,在碧山上种茶采茶,有此私心,故名‘栖碧山’,父亲以为如何啊?”杜初棠彼时不过十岁出头,眼神活泼狡黠,言语间满是自得。

    父亲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看来这几年的书你是没有白读啊。”

    就此,栖碧山一茶因此得名。杜初棠得意洋洋,托父亲一定把茶叶给徐家哥哥送一份,告诉他这是阿初自己起的名字,请徐家哥哥品鉴。

    一晃神,过去的场景在杜初棠眼前一晃而过,旁边的小厮看这奴隶呆若木鸡,想着是不常在大人物身边伺候,今日主将和州牧纷纷来访,一时竟然站在这儿挪不动脚步,不由出言提醒:“还不给州牧大人看茶。”

    “是。”杜初棠收回心思,准备端起茶盘上的另一杯茶放至州牧大人桌前。

    怎料此时,那无事牌像是不小心从杜初棠的颈间划出,那牵扯的丝线也不慎牢固,竟然在此刻出了差错,顺着衣襟滑落。

    杜初棠见此赶紧收手去接,却忘了手中还端着茶碗,这无事牌没接住,反落进茶汤中,溅起茶汤点点,烫着了杜初棠,慌乱间她赶紧放下茶碗。这可倒好,茶没喝到,反而惊了州牧大人。

    主将正与州牧大人说话,所谈内容无外乎就是此次这场晦气事儿,两人心中原本不快,此刻见在此喝个茶都能出现这等差错,更是心中不喜,心中起疑,难道真有不详之事?为何近来此处凡事皆不顺呢?

    州牧大人更是被茶汤溅了手,蹙眉之间低头看到底是何物落了茶汤。他没想到的是,这苦寒之地竟然还有玉石之物。

    无事牌本就通体碧绿,常年不见天日更是翠色难掩,此刻落入这浅色茶汤,映得满碗宝色,真是好看。州牧只顾着低头端详,连被茶汤烫了要发怒都忘了七分。

    倒是主将在此,没想到帐中奴隶都如此没有规矩,今日请州牧到此共同听众僧做法事,本是想着州牧乃一州主事,何不借了他的气焰镇镇这不详之风,没想到法事未做,倒被这端茶送水的粗陋丫头扰了心神,正欲发怒,却被州牧出声打断。

    “这是什么香?”州牧有些诧异,帐中突然升起阵阵幽香,似有玉竹为骨,雪松为辅,其间还似有月莲、鹤梅之香气,只是临州向来负责戍守边关,州牧也不似文人墨客,终究不常见这些东西,州牧也分辨不明白。

    “回大人,此香并非熏香,而是来自那无事牌。”杜初棠好似怕州牧怪罪,赶忙跪下垂首回道。

    “这无事牌怎么会散发出香味?”

    “此牌乃奴隶家父数年前偶然寻来,其玉虽然色泽上乘,但与其奇妙相比,也只是寻常。”杜初棠如实回答。

    “哦?是何奇妙,你说来听听。”州牧被这话吸引,倾身发问道。

    “回大人,这无事牌平日并不起眼,但有一妙处,那就是置于特殊环境中便会散发出这香味来,香味清幽,似有多种花草混杂,味多而不乱。更奇妙的是,这香味有止噩阻魇之效。奴隶幼时有一年噩梦不断,时常惊醒,便是这无事牌之香味将奴隶医治好的,有此牌在身,奴隶确实没有再被梦魇所惊”。

    “胡说,你这奴隶,今日费劲心思在此上演这么一出,居心何在?”主将虽已有几年未经沙场,但杀伐之人戾气犹在,一出口就吓得满帐的下属奴隶纷纷跪下听话。

    “将军明查,奴隶实在没有其他心思。这无事牌本是家母遗物,奴隶思母心切才日日佩戴在身上。至于此香,奴隶所言非虚啊,幼时奴隶也曾钻研过种种香料,到底也没有配得出此等功效的熏香。将军若不信,一试便知啊。”杜初棠像是被主将吓破了胆,浑身抖擞着趴在地上。

    州牧和主将彼此交换了眼神,此时州牧正在为太后寿礼焦心,眼看着进礼时限将至,翻遍临州城也找不到这独特的一份礼物,而主将近日也正介怀帐前见血一事,午夜梦回时分不由回忆起数年前的纷乱,已经多日未曾安枕。两下交换,双方在眼神中已经做了决定。

    “好,本大人姑且信你一信,只是你既得了这宝贝,怎么按住不提?本大人早已在这临州遍寻宝物,也曾私下说过能解本大人之忧者必重赏。近日既然让本大人见识了此等宝物,不如你就进献了如何?”州牧一脸可亲,眼神示意之下连同其下属也赶上前来扶起杜初棠。

    “可是大人,这是家母唯一的遗物,奴隶实在是……”杜初棠微泣。

    “好了好了……”州牧显然耐心不多,只想得到宝物了事。“你想要什么直接张口便是,别扭扭捏捏在此误了法事的时辰。”

    杜初棠思忖片刻,依旧是垂首跪地,额头贴地张口:“奴隶请大人将我添在大赦名单之列,给奴隶一个自由之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预先设想过,此刻张口杜初棠也是斩钉截铁,语气之间多有果断。

    州牧与主将连同帐中若干人等也心中了然,这奴隶今日上演这一出,看来是预先计划好了,借今日人多,又有诸僧在外,两位大人物不能轻易言而无信强夺宝物,才好将宝物献出,换得自由之身。

    “大赦的条件是天子亲定,直言身涉命案不在此列,你杜家当初牵涉那么多人的性命,此事……确实难办啊。”州牧官场沉浸数十载,人与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话术张口就来。

    “只要大人能给奴隶一个自由之身,奴隶愿将这无事牌引发香气的秘密如实告知大人!”杜初棠俯身以头点地,以示诚恳。

    杜初棠何曾不知以宝物做交换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大赦名单递交朝廷时间在即,已无更好的机会做盘算了,只今日人多才能成事,至于其他的,只得日后再加以小心。

    州牧与主将浅笑,却也是笑不及眉眼。今日被这罪人摆了一道,还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来,两位大人身居高位已久,久不体会这被草芥摆弄的滋味。

    “好,我今日就允了你。只是你本不在大赦之列,今日强求这机会,未必是好事,此后种种,你要多加小心才是啊。”

    州牧提着那浸在茶汤里的丝线,似有咬牙切齿之意。

    “是,多谢大人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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