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考二
这间教室的墙被刷得死白，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直直打下来，却只映亮了试卷。
教室的其他地方在人眼不直视的时候总蒙着一层挥不去的暗影，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奈尼尼咬了咬嘴唇，抬头看了眼，正犹豫要不要举手问一下他的试卷是不是印错了，却心跳一停。
女人台好像就在看他。
女人台，准确地说应该称她为监考老师，此时已经站回了最初的位置。
唯一的讲台上只站着唯一的一位监考老师。
而这位监考老师到现在为止给奈尼尼的感觉就好像123木头人。
她会永远只站在一个位置不动，却在每次转身时都能如雷达追踪一般精准看向你。
他可怜的手指们无意识地把自己绞在了一起。
他不敢举手了。
因为他觉得他受不了那张脸贴到他面前看他的感觉。
他尴尬地抿唇，与面色死板森然的女人台对望着，却又不敢直接移开，显得像有什么亏心事。
就在他踌躇之间，女人台死人般的脸竟然笑了起来。
两道向下的法令纹缓慢地朝两侧撑开，括住了她那张暗白的唇。
脸上的纹路被光影分割得无比狰狞，活像一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的视线仿佛锁在了奈尼尼身上，大概猜到了奈尼尼想举手。
于是她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主动侧身从讲台上下来，一路走到了奈尼尼的位子前。
她过来了，还带着笑。
奈尼尼甚至能看到她胶质的面部因过度地拉伸而变形泛白。
好像只要力一消失，她的脸就会瞬间像老化的皮球一样弹回去，留下一道道裂纹。
眼见那张笑比不笑还要恐怖一万倍的脸越来越近，他惊慌地眨了眨眼睛，姝丽的小脸一时间涨起了些浅绯，染在梨颊两边，像笨拙的小孩子粘上了甜腻的草莓棉花糖。
不稳的气流不停地穿梭在他微启的唇间，他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他明明向来都能跟老师应付自如的。
“咯咯咯哒哒……”
女人台弯下腰轻轻靠近他耳边，空洞的眼睛直直对着他。
“怎么啦？是不是有些困难？”
声音竟出奇的温柔与小心。
与刚刚面无表情扯人头发的样子截然不同。
仿佛她只是个普通和善的邻居阿姨。
好像没那么恐怖了。
奈尼尼有点失神，绞在一起的手指总算获得了自由。
他连忙指向自己的试卷，十分小声地说：“老师，我的试卷好像没有题目。”
大约沉静了两秒，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男生忽然笑出了声。
女人台一顿，缓缓直起了身子。
“咯咯咯哒哒……”
身边的空气骤然凝固。
奈尼尼后知后觉地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男生，这才蓦地发现几乎全班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奈尼尼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些目光或好奇或羡慕或嫉妒或冷漠，全都像一支支穿插着纸条的利箭，毫无遗留地把那些想法坦然射向奈尼尼这枚箭靶。
奈尼尼不是很能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莫名眼神，紧张得都快要窒息了。
可当奈尼尼抬眼看向他们的那一刻，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呼吸，复杂的表情像川戏脸谱一般诡谲地在众人脸上变化。
须臾，空气中悄然弥漫开一种释然的气氛。
奈尼尼能感觉到他们态度的陡然转变。
好奇怪。
他不敢多想，连忙把眼神拉回到女人台身上。
他只想解决自己试卷的问题，不想再被他们注视下去。
可女人台并不如他所愿。
她鬼斧般的手“咯咯哒哒”地从奈尼尼眼前举起，刚好遮住了头顶那盏白炽灯，举起的手臂在奈尼尼漂亮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你笑什么？”她寒声问那个男生。
男生迟疑地抬起头，看到那只手直指着自己，脸上一白，后牙槽打了个寒颤，没敢吱声。
“咯咯咯哒哒……”
得，又得走一个。
教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给那个男生默哀。
这玩意儿也太喜怒无常了。
可奈尼尼却并不这么认为。
虽然他不知道那个洛丽塔少女究竟用了什么样的表情看女人台。
但是女人台的质问并不是没有由来的，因为她觉得自身受到了冒犯。
而这次也不例外，她应该是误把男生刚刚的笑当成了对她的嘲笑。
可奈尼尼知道，男生笑的其实应该是他，并不是女人台。
虽然不知道男生为什么笑自己，但是女人台生气起来有多恐怖他已经见识过了。
他不忍心看着那个无辜的男生也遭受无妄之灾。
女人台的腿没有动，但是已经一秒一影地移动到了男生旁边。
“我很好笑吗？”她死僵的手像突然出现的钢筋顶在男生的脑门上，好像随时都要把他的头捅穿。
“我……我没笑你，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我，我看见好看的人我开心！”
男生吓惨了，仰着脖子不敢动，闭上眼指着奈尼尼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说。
奈尼尼本来还在思考着做点什么把她吸引回来，闻言一阵无语。
女人台虽然外表上不是真人，可是她也不是智障啊。
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信……
可谁知，女人台竟因为他刚刚的痴汉回答真的放下了手。
“咯咯咯哒哒……”
她低垂下脖子，木刻似的眼珠下转，而后低声问：“我不好看吗？”
男生惊恐地睁开眼睛，张着嘴哑然失声。
……
不仅是被问的男生，在场的所有人皆是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死亡提问。
她问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一旦答错，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长相，已经不是不好看的问题了。
是能不能看的问题。
虽然不好看是万万不能说的，可是说谎的话，一旦被她看出来，肯定会更糟。
搞不好会让全班遭殃。
奈尼尼正沉着小脸思考，身后突然甩过来一支笔。
那支笔的笔盖没开，只是轻轻地撞在奈尼尼的脊背上，随后滚落到地上发出几声清脆。
他有些愣怔地低头看向笔掉落的位置，正好停在他脚边。
他弯下腰刚要捡，坐在他身后的人却好像在戏弄他一般，一不小心又蹭掉了一张试卷。
他感觉头顶忽然笼上一片阴影，那张试卷飘在了他头上。
似乎有些羞辱之意。
“不好意思，捡一下。”
身后传来的嗓音淡淡的，清稳又低沉，像一阵抚过森林的游雾，从容中带着些理所当然。
完全听不出他有哪怕一丝的不好意思。
因为他明明伸手就能把那张试卷拿回去！
整颗脑袋都被试卷盖住的奈尼尼顿了一下，默默把头上的试卷拿下来，捡起笔起身刚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后面的人，忽然整个人卡了一下。
这张试卷……
“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台在这时面色死沉地转过来，对他们这里的动静非常不满。
看到女人台这样的表情，回过神的奈尼尼又被吓得坐直了身子，完全不敢再把试卷传还回去。
“在作弊吧。”
角落里一个学生冷声嘀咕着，似乎完全没在意过之前发生的一切。
于是女人台的脸色变得更沉了。
她看着奈尼尼手里多出的试卷和那张失魂落魄的姝丽小脸，无机质的眼球弹动了一下。
“咯咯咯哒哒……”
她伸出手上前直接拿过奈尼尼手里的试卷，突然移动到他身后的位置，把试卷用力砸在后面的桌子上，却用又低又缓的声音警告：
“管·好·自·己·的·东·西，别偷偷摸摸影响别人。”
“那不好意思。”
奈尼尼身后那人又不紧不慢地表示自己毫无诚意的歉意，然后当着女人台的面，伸手戳了戳奈尼尼。
要说方才算作背地里偷偷摸摸的话，那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在女人台的眼皮子底下全透明进行，可以说是相当的礼貌而不失嚣张。
“咯咯咯哒哒……”
女人台缓慢地弯下腰把头无限凑近那人，无形存在的目光仿佛只要淬了铁就能化成一把40米的砍刀，把他削成一具骷髅。
如果注视对象是奈尼尼旁边的男生，此时他大概已经吓尿了。
可那人不仅不怕，甚至还抬眸直视向女人台仄悚的脸，若无其事地朝她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
而后摊出一只手，目光流转，悠闲自得地向奈尼尼索取，“还有只笔。”
女人台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不敢置信地拧了几下自己的脖子。
几声迟钝的“咯哒”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不怕我？”她的语气充满疑问。
……
这？
教室里的其他人第一次觉得女人台不仅不恐怖，甚至好像有点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