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问政坊靠近城中,此处汇集着官员办事之处,除开任有官职的官员,极少有人逗留。
宋家的马车刚一进来,就有官差拦住询问,街道上静悄悄的,御史台被大理寺和刑部夹在其中,朱红碧瓦,守卫森严。
小厮说明来意,官差进去回禀,等了好一会儿,成蹊带着人姗姗来迟。
他面露难色,歉疚得让其他的官差把礼物卸下来,对着傅兰茵道:“傅姑娘,真是对不住,这事本来只和御史台有关,没想到把您牵扯进来。”
傅兰茵笑了笑,眼神在成蹊身后搜寻,见只有他一个人出来,不免安慰道:“无妨,我深居闺阁,不懂他们的意思,就将礼物都带过来,凭你们处置。”
阿遥将名单交给成蹊,上面哪户人家送的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有备而来。
大大小小的香铺商送的东西,足足装了两大箱子,卸下来花了点功夫。傅兰茵得了老太爷的吩咐,是想趁此机会见一见穆澈,旁敲侧击问两句的。可照成蹊的样子,只带人收东西,全然没有要请她们进去的意思,傅兰茵就有些踟躇不定。
若是没能见到穆澈的面,怕是回去也不好交差。可她心里十分烦闷,这事同她本就没什么关系,大舅母自己丢了亲戚,二舅母关了铺子,两个人怕出头,不敢去问穆澈,就将外祖母外祖父都请出来,逼她去,他们何曾考虑过她的处境。
成蹊只顾着点礼物,没来得及说话,发觉傅姑娘一直垂着头不出声,也没有要挪动回程的举动,心下忽而明白了什么,他笑嘻嘻说道:“最近香料案闹得大,圣上要公子七日内查清来源,公子心急,住在兰台好几日没合眼了,他怕胡子拉碴的模样吓着傅姑娘,就只让我来收东西。”
傅兰茵哑哑的笑了一声,恍然间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她的情绪全表现在脸上了,不然成蹊怎么没头没尾解释这些话。
“我就是来送东西的,穆大人政务繁忙,此间小事,哪有叨扰他的道理。”傅兰茵客套地说着,只是听着总有点酸酸的。
成蹊粲然一笑,立马回味过来,机灵接话道:“不叨扰,傅姑娘的事,能叫叨扰吗?”箱子被装到板车上,要从另一边入库,成蹊看傅兰茵犹犹豫豫,索性直言道:“公子正在台狱审讯,不如您进来坐一会儿,我去和公子通报一声。”
他压低了声音:“公子肯定会见您一面的。”
傅兰茵骤然红了红脸,她还想着反正东西送到了,没能见到穆澈,灰溜溜回去顶多被舅母背后埋怨,也不能当面给她难堪。偏生成蹊突然戳破她的心事,倒让她骑虎难下,只能点了点头,扶着阿遥下了车。
御史台内设有台院、殿院,察院,台院和殿院的御史大抵驻扎在皇宫大内,此处多是掌管监察的御史。傅兰茵被成蹊领进左侧的小院子,许是很少有人来,屋里的陈设都是老旧家具,角落散落着灰尘,连桌上的茶具都缺胳膊少腿。
阿遥年纪小,向来不会藏事,瞧见御史台里还有如此破败的屋子,难免疑心道:“小姐,圣上难道没拨银子给御史台吗?怎么这里破破烂烂的,别说住人,就是待客都摆不上台面呀。”
成蹊讪讪听着,一时找不出理由回应。
傅兰茵默默笑着,点了点阿遥鼻尖,柔声挽回道:“御史台是分管督查事宜的,平日里光是监督各方就花上许多人力物力,圣上再体恤,也不能将银子不当钱花。何况御史台的威名,能被请来喝茶的,谁还顾得上地方好不好?”
阿遥恍然大悟,怪不得穆大人对着小姐总是一副冷清的尊容,天天对着犯人拷问,又住着这样的地方,谁能有好心情呢。
傅兰茵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番解释,竟然是替穆澈做了顺水人情,大概要怄得慌。不过此刻她也是第一次来御史台,眼中略微打量,带着好奇,安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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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逐渐褪去,侧屋年久失修,糊窗的纸越晒越薄,被风呼哧呼哧吹过,发出刮蹭的声音,门框抖动,带着屋里的灰尘也从底下浮起来。
傅兰茵的位置,刚巧能照到一束阳光,此刻天阴下来,光芒也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被浮灰呛得咳嗽,忍不住捂着口鼻。因着御史台内来往的都是忙人,她虽是成蹊领回来的,但没几个人在意,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上茶,等得她口干舌燥,胸闷气短。
喉咙口沙沙的疼,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
阿遥实在扛不住,拉着傅兰茵走到门槛外,零星的几株海棠树光秃秃的,只剩下薄薄的暗绿色叶片,配着低矮的碧瓦,意外有几分萧瑟意境。
她坐得有些久,小腿跟猛地站起来,突兀得发疼。傅兰茵朝着太阳看了看,云朵簇拥着,并不刺眼,不知怎么,觉得再等下去也是无望,倏忽叹了口气。
“海棠每年季春开花,循环往复,何必为此唉声叹气。”
穆澈清朗的声音飘到傅兰茵身边,他穿着一件墨青圆领袍,黑发束冠,腰背依旧挺得笔直,面容却不可避免的透露出憔悴,眼睛充满红血丝,面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胡渣也长了出来。
“穆大人。”傅兰茵的眼神在他身上逗留,似乎是头次瞧见如此狼狈的穆澈,她忽而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想法,穆澈为了香铺案,整夜待在御史台,殚精竭虑,而她却在紧要关头,为了宋家一己私欲,来刺探消息。
穆澈皱着眉,慢悠悠上前,傅兰茵月白的褙子外罩着一层薄纱,柔和地裹在她的双臂上,发髻并无任何张扬之处,反而衬得她颜色靓丽,鼻子因为吹风,有些发红。
“等久了?”穆澈努力压下语调中的冷意。
傅兰茵讶异地瞄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她不知成蹊是如何同穆澈说得,怕他误会自己专门来一趟别有目的,张惶得辩解道:“御史台查案,我不该多问,可是那些香铺商把东西送到了宋家,我也不知如何处理,就将东西带过来,交由御史台处理。”
香铺商向御史台示好送礼,穆澈早就知道,只是近日分身乏术,一直未曾好好管束,只传令一应回绝,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把主意都打到宋家身上。
他冷冽地轻笑道:“这些市贾商贩,一个个贿赂公行,数白论黄,御史台不收,他们倒是精明,还敢将东西往你那里送,当真以为铜臭之物便可罔顾刑罚。”
穆澈言辞激烈,他向来最恨此等行径,恰又碰上为了香料真假焦头烂额的时候,自然没几句好话。
可傅兰茵听着,以为他在指桑骂槐。千金阁是二舅母的产业,出了以次充好的事,合该好好配合,静待定论,偏偏她厚着脸皮来御史台,明面说是将礼物送来,可底下的意思,不就是借着婚约,来探听消息嘛。
穆澈短短几年就坐稳御史之位,岂能想不通这些。
那他此刻的话,就是在暗示傅兰茵,少自作聪明。她如此想着,心中的羞愧难以自持,手拢在袖子下方,不住地摩挲着。
穆澈深深看过去,小姑娘的脸颊被吹红了一片,眼睫颤动,配着红通通的鼻子,有着奇异的美感,不知怎么让他想到未被采撷的樱桃。
“穆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傅兰茵喃喃地说着,声音极其微小。
穆澈怔忪间,忽而意识到刚刚的话语不该对着她说,怕是又让她误会,束手无策的叹了口气。
这下子,傅兰茵再也不敢接话,只能抿着唇,紧张得用上牙去磨下唇边缘,咬出淡淡的牙印,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跟小兔子吃东西似的。她心头万千思绪,全应该动作上,再继续折磨下去,怕是连嘴唇都要被咬破了。
穆澈浅浅看她瑟缩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小姑娘总是惧怕他,心里烦闷,腾地升起一股怒气,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跟前,手指蹭了蹭她的嘴唇,冷声道:“咬什么,咬破了又要哭疼。”
他的指腹很冷,有些粗糙的茧子,巧合的按在傅兰茵的嘴唇上,像是雪花飘落,冷得她愣住了,可是一瞬间所有的触感都变得滚烫,肌肤细腻的纹理全紧巴巴的皱起来,触电般的她就往后退了退。
穆澈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他仿佛不知所措,也没明白刚刚怎么就做出了孟浪之举,慌张地放下手,白皙面容闪过一抹红晕。
成蹊和阿遥早诧异的目瞪口呆,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
傅兰茵尴尬的站着,别说去碰嘴唇,就是咽口水都不敢。唇角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粘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总觉得发痒,想用手去掠一掠,可面对着穆澈,竟觉得多余的动作都很奇怪。
“咳。”
穆澈清了清嗓子,依旧摆出一张冷脸,“孩子气,要是伤到了怎么办?”
明明是斥责的话语,却隐约带出超乎他们界限的亲昵。
傅兰茵闷着头,嘟囔了一句“你才孩子气”,又觉得脸开始烧起来,未免在穆澈面前丢脸,她扯过阿遥就想告辞。
穆澈猛然拉了她一把,经过刚才的举动,他的手只敢碰一碰傅兰茵的衣袖。
“傅姑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穆澈眼神澄明,似有所求。
海棠树的叶子在风里被吹得哗啦作响,偶尔有枯叶飘过来,傅兰茵鬼使神差地收回步伐,对上了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