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生不息
相门城墙下,还有着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的面貌我看不清楚,稍矮些的是个孩子,他的爸妈在他的身后走着。在那金碧辉煌的城墙上,爬满了绿植,我收回了目光,只是对着那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水看着。
我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和父母一起散步的记忆,也许并不是记忆出现了偏差,而是在相门城墙下的那一幕,在我的人生中就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个在相门城墙下散步的小男孩,他会慢慢长大,他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没准二十年后还会在这城墙下散步,周而复始。
蒋瑜仍在看书,她专注于阅读的样子很美,如果没有我在,她也会是这样的生活,我试着猜测她看到哪了,但她的神情从未变化过,我实在想不出她正看着哪一段?
我在我人生中的各个阶段,断断续续的看过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至今也没看完过,但我仍记得一段情节,关于已经长大的男孩子的倔强与羞涩,他在矮树丛中躲避着焦急寻找的母亲,这份倔强与羞涩带给他的只有悔恨。
我又点燃了一支烟,我和史铁生先生少年时,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从工地辞职回到苏州的我,放任着我的倔强与羞涩,至今仍未回家同她见上一面。
“少抽点烟,这是我见你在阳台连着点上的第三根香烟了。”蒋瑜合上书本,对着我说道。
原来她一直有在关注着我,这份关心让我没了抽第三根烟的想法。
“第二根香烟点上的时候,我在想事情,这外面的风挺大的,我注意到香烟的时候,已经基本上烧到底了。米饭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看。”我解释道,而后熄灭了那支烟。
从蒋瑜的床边走过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应该是余清来了,我刚叫她送番茄来。”我说道,继续朝门口走去。
我打开门,来的人却不是余清。
我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位冷峻不惊中年男人,“陆……叔…叔叔好。”
他好似无视了我,直直的走进屋里来,朝蒋瑜的卧室走去。当他走到蒋瑜的房门口时,他轻轻叩响了房门,尽管蒋瑜卧室的门是开着的。
“爸,你怎么来了?”蒋瑜在卧室里虚弱的开口道,那副虚弱的语气,同刚才对我恶狠狠的态度并不相同,她在示弱,她是装的。
“来苏州有个商务会议,顺便过来看看你。”陆永生说道。
“我洗澡的时候摔伤了,我让王安留在这照顾我的。”蒋瑜依旧是虚弱的说道,那说话的音调气若游丝。
陆永生这才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我呢,在他进屋来后,就愣在了原地,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厨房里的排骨煲在咕咕咕的响着,那锅米饭也刚好跳掉,“王安,你先出去会吧,我和蒋瑜说会话。”陆永生说完这句话,便没再看我。
我将厨房的火关掉,那排骨煲也很快停止了咕咕咕的声响,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陆永生和蒋瑜都没有说话,那一瞬间的沉默我觉得有些漫长。我将电饭煲调成了保温的模式,退出了蒋瑜的家。
我用了恰到好处的力气关上了蒋瑜家的门,这声响似在告诉陆永生我走了,也表示了我对他的敬重。
走到楼下,我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我在这生活了二十二年的苏州,好像从来都没有一个温馨的家。
蒋瑜收留了我,却因为他爸的到来,我又一次变成了一个流浪的人。
苏州的天更暗了一些,已经七点多了。
在这城市中,很多人已经沉浸在万家灯火之中。我又看到了那条流浪狗,天天正趴在不远处的树下慵懒的睡着。
尽管它已经失去了它最后的亲人,那位老太太,但它仍把此地当成它的家,久久不愿离去,蒋瑜,余清,或者还有其他的人,他们都会喂这只所谓天天都流浪狗。
比起它来,我更像是个在苏州的流浪人。
胖子在苏州这些年,即使没有和李雯慧复合的日子里,他也会常常和我说起他想在苏州买房的壮举,我开始理解他的心情。
在这座辉煌的城市里,就算我们这样的人,把青春全部都贡献给它,如果没有一套房,那流浪的日子就永远在等着我们。
蒋瑜的车旁,停了一辆上海牌照的车,我先是看到了它的牌照,才注意到那竟是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仅仅只是它5个9的号牌,就已经让我震惊了。
车里面,仍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等待状。
我完全无法将这位司机同我在工地时认识的后勤黄河联系起来,黄河虽然曾给江城建筑公司的老总开过车,但我们相处那半年,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像这位司机那样专注。
在我盯着这辆车看的时候,车里的司机并没有理会我,他的使命像是只有等待和到达。
余清拎着一袋番茄,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她没有打扰我,而是跟我一起盯着这辆5个9的劳斯莱斯库里南看着。
直到我注意到她,“余清,你怎么下来了。”
“刚刚你问我要番茄,其实我记错了,我冰箱里也没有番茄了,我刚去东环路那个农贸市场买了几个,离这并不远。”余清向我展示着手里的番茄,解释着。
我这才感觉肚子已经饿了,给蒋瑜烧好饭后,我连汤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他爸赶出来了。
“现在,估计用不上这番茄了,蒋瑜她爸来看她了,这车估计就是她爸的,我刚尴尬死了,以为来的是你,结果开门一看,竟然是她爸。”我尴尬的说道。
“你确定是尴尬吗?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结果被人家爸爸当场看到,而且你和蒋瑜还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余清晃着她手里的番茄说道。
我看着她穿着睡裙,踩着拖鞋,想象着她为了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去买番茄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没吃饭是不是?你就把我买给你的番茄生吃了吧,就当减肥了。”余清说道,她从袋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番茄,又抽出一张卫生纸仔细的擦着,擦完后,她将番茄递给了我。
我是真的饿了,接过番茄就咬了一大口,那股酸涩的汁水流进我的胃里,和胃酸中和反应起来,我瞬间感觉胃里一阵绞痛。
但我不是一个做作的人,我将这个番茄全部吃了下去,余清见我吃完,从袋子里又拿出了一个番茄,我见此直接摆手说道:“不能再吃了,再吃这么酸的东西,胃受不了。”
我不知道蒋瑜的爸爸在楼上还要待上多久,我没有理由去要求他,这本来就是蒋瑜的家,我只是个暂住在这里的人,何况,那是蒋瑜家的家事,我从来都只是个外人。
“你没地方去了是不是?那我先回家了哦。”余清说道,可她并没有往回走的动作。
“你忍心看我一个人此刻流浪吗?要么你把我带回你家去,要么你就陪我去护城河边坐坐。”我无理的要求着余清。
我和她并不熟悉,无论是去她家里坐坐,还是让她陪着我去护城河边,都不合适,可是,我在被赶出蒋瑜家的此刻,竟然只能抓住余清这一棵救命稻草。
余清终于还是没忍心,她将番茄放回了她的车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楼下停着的那辆日产轩逸是她的车。
那辆车很老旧了,大约是10款的,我不知道余清为啥会选择开这一辆车,就算家里再困难,背个贷款也够买一辆新款的车了。
在我盯着余清的车看了很久的时候,她打断了我的目光说道:“走吧,陪你去走走,如果蒋瑜他爸走了,你就回家去。”
她穿着睡裙,睡裙下是一双拖鞋和她纤细的脚踝,向小区门外走去,夜晚的风不太冷,但她穿着确实有些单薄了。
我跟了上去,如果走起来,出出汗,也不用去考虑她穿着单薄的问题了。
苏州是一个没有夜生活的城市,此时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实在不知道胖子选择留在苏州的原因。
他是个喜欢夜场的男人,苏州怎么留得住他呢,尽管他说着他要把青春献给身后这座辉煌的城市,我却总想着有一天他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我们去相门城墙上看看吧,离这不远,我还没上去过。”我和余清建议道,因为我真的很想去那座城墙上看看,城墙上,能看到脚下的护城河,能看到更远处的东方之门。
“好,我们去城墙上看看,我也好久没有上去了,前段时间,那城墙上还放了几个巨型咖啡杯,好多人上去打卡了。”余清回忆着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城墙上还能放咖啡杯?”我好奇的问道。
余清翻找着手机,她给我看了她在相门城墙上和白色的巨型咖啡杯的合照,那是今年一月份的时候,那个咖啡杯都要比她人高了。
余清的个子并不矮,她是苏州人,更准确一点来说,她是土生土长的姑苏区人,苏州姑娘的个子有165cm就算蛮高的了。
余清我估摸着有170cm,因为伊平这个徐州姑娘的身高,我太熟悉了,172cm,和她相处这三年,哪怕她不站在我面前,我也知道她的额头在我身上的位置。
我对她的身体是那么熟悉,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失去她了,我们之间那几年,随着我再次回到苏州,一切变得虚无起来。
我最近老做梦,梦里一直有一个女人的背影,梦的场景一直是在这片护城河边,她背对着我,春夏秋冬四季而过,她的服饰变换着,冬天的时候,她穿着黑色的毛妮风衣,乌黑的秀发上还夹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这个女人,不光是在梦里,她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在工地那一年,在邳州工地的冬天,我从给混凝土车过磅的房间出来,已经是三点了。我呼出的寒气让我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我分不清那是真的寒冷还是我呼出的烟气。
我的脑海里突然就这么蹦出了那个穿着黑色风衣和夹着红色蝴蝶结的女人,她背着对着我,并没有和我说话。
尽管那时我和伊平还在一起,可我却清楚的知道我脑海中的那个女子并不是她,我从未对人讲起过关于这个女人得事情。
她在工地的那两年,一直都存在于我的脑海,我的梦里,只是越来越模糊,我快看不清她了。直到我回到苏州,我感觉我又能勾勒出她的模样。
转身,让我看看你,好吗?
我要在苏州等她。
我的思绪就这样翻飞起来,和余清继续向西走着,直到余清打断了我,她说道:“王安,相门城墙到了,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是没休息好吗?”
“没有,想到了一些和前女友有关的事情,我刚看了你在相门城墙上那张照片,我就想到了前女友的身高,她比你高一点,有172cm,我没问过你多高,我觉得你有170cm。”我抱歉的说道。
“你的眼睛是尺吗?我真的是170cm。”余清惊讶的说道。
我伸出手来,在余清的头顶向自身比划着,她害羞的弯下腰躲开,“我太熟悉她了,她就到我这里,你比她矮一点,所以我猜你有170cm。”我指着自己嘴唇上方一点的位置比划着说道。
余清好似不愿多谈论我和伊平的事情,她快步走下了城墙下的健身步道,我只好跟了上去,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妇早已离去。
我看到的却是一位带着二老的女儿,她正在给两位老人拍着照。
这是怎样一幅画面啊,生生不息,我看到了生生不息的激荡。
余清痴痴的看着眼前正在给两位老人拍照的女子,她就是这样,忽然就停住了,直到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走吧,上城墙上看看,生活就像我们先前在平江路上唱的那样,不停散落,不停拾获。”
我们终于绕过那对拍照的老人,继续朝里走去。余清像是如释重负般,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