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过去与现在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坐上蒋瑜的车回苏州的,我们吃了一些中午买的面包,连晚饭都没有在如皋解决,就匆忙开上了回苏州的高速。
这两天在如皋发生的事情,让我一阵恍惚,胖子和李雯慧复合了,她为了他要回苏州去,他一时兴起的举动真的追回了两年前的爱人。我有些累了,我是个很喜欢看风景的人,但在回去的路上,我连开过长江时也没多留恋车窗外的大船。
伊平也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伊平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境,接手起了家里的生意,她以前最讨厌谈论这些事业上的东西了,她喜欢看书,喜欢旅游,唯独不喜欢这份束缚住她的事业。
她本可以在西伯利亚海,乃至于更北部的挪威海边坐着,感受着那寒冷刺骨的海风,那汹涌的浪潮似乎要将我吞没。她曾给我带回一瓶海水,她告诉我那是世界最北边的海水。那半瓶海水我一直放在家里的暗阁处,我不让它晒到一点阳光,直到我老去,它也会一直在。
说来有点像古时候离散的夫妻靠着两块破碎的砖头,对半拼接,那他们就还是一对,那瓶海水也是一样,她回来的时候装了满满一瓶,倒给我的是另一半。
我想起了她曾给我看过的,在极光下的风景,是他们一群留学生,那张照片里,他们穿着厚实的衣服,坐在雪地里,照片里在她边上的就是董阳。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顿莫斯科本帮菜,时间太久了,我有些记不得了,她教过我很多俄语,我现在只记得散步的俄语发音是古里亚齐,她说过很多次的,真的有很多次,俄罗斯的卷饼,那个卷饼的念法我忘记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关于我和她最初的相遇我也都在遗忘,人是会变的是吗?
“蒋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关于我和伊平的,关于我为何会爱上她,你想听我讲讲嘛?”我近乎祈求的语气,希望蒋瑜能听我讲讲,至少讲出来,哪怕我忘记了,也还会有一个人记得,我真的找不到能跟我聊聊的人了。
蒋瑜专心的开着车,她没有说话,在我讲起时,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我知道她在听,我也坦然起来,把这段过往如故事般讲出。
这段故事蛮长的,横跨我大半人生。
我是个很没有自信的人,从小学开始就一直这样,人缘也不好,整整六年,我只有在毕业那一年拿到过三好学生,我的成绩是可以年年拿三好学生的,但是十人里,要由学生投票选出前五名。
毕业那一年,我考了全校第一,三门满分,班主任林白男终于给了我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记得毕业那一天,我走出校门,来接我的爷爷笑道:“今年又是优秀生哇。”他那用苏州话讲出的玩笑话,你们未必听过,苏州话真的蛮好听的,如果有机会,我想讲给你们听听。
他这句话讲了好多年了,怕我没拿到三好学生而难过,当我从书包里拿出那张闪闪发光的三好学生奖状时,我得意的笑了,然后坐上了爷爷的电动车,在后排,我手把着奖状,向周边的家长炫耀着,都是些来接孙子的的老人,他们夸我厉害。
但我忘不了那件事,在五年级的时候,遇上林白男家的老屋拆迁,他为了讨好拆迁办的主任,将三好学生的奖状给了排在十二名的冯威利,那一年我班级第三名,拿了优秀生。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名开外的人可以有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而我只配拿一个优秀生,是因为我长得不帅,人缘不好,还是因为我没有一个拆迁办的主任爷爷。
这关于奖状的事情,一直延续到我的初中,我托了关系,考到了区里的初中,他们的入学考试资格要求提供三年的三好学生奖状,我只有一张。
家里托了关系,让老校长给我造假了六年的三好学生奖状,我看着那一摞崭新的奖状,觉得我这六年的拼搏有些虚妄。
我没辜负家里的期望,在入学考试考了全校第十六名,分到了最好的班级,在我班级里那位三年一直考第一的人,我现在还记得,叫夏一飞,他后来考上了北京大学,在大三那年,去黑龙江当兵,现在又保研了北大。
跟我一个班的,还有那位老校长的孙女,我至今仍忘不了她在食堂打饭时偷偷和我说道:“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我的脑海中飘过那一摞崭新的三好学生奖状,唯一属于我的,只有那一张。
唯一给予我自信的一件事,就是扳手腕。
我从小学一直扳到了高中,无往不胜,一直都是班里的乃至于校园里的第一名。
我沉迷于那种赢下比赛的快感,那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慢慢长大后,我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中国这项运动最强的赵子瑞,被国外的德文直接锁住。
在中国,腕力运动非常小众,随着慢慢长大,没有天赋的我也不再热衷,但我了解过很多世界高手的故事,在俄罗斯就有两位这样的高手,丹尼斯和安德烈。
2018年的时候,安德烈去世了。
我刚认识伊平的时候,和她说起了这段故事。
她真的为我去看了丹尼斯的社交账号,当她给我看丹尼斯写给安德烈的缅怀时,我落泪了,是因为丹尼斯真的如我所想那般,是个有情有义,尊重对手的人。
他是扳手腕界的王者,扳手腕有很多技巧,讲究爆发,讲究身体借位,甚至有些耍赖的会用上托德大招,丹尼斯只会微笑的看着对手,然后光明正大的用他的绝对力量将对手放倒。
伊平突然惊讶的告诉我,丹尼斯正在直播。
她给我录下了很多段视频,同时为我翻译了丹尼斯所说的话,丹尼斯说:“我的骨头有些磨损了,现在都在吃软骨素之类的东西。”
她告诉我,丹尼斯就在莫斯科,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家健身房,离她只有二十公里。
那时她正在被隔离,却想着有一天带我去见见丹尼斯,甚至想着在莫斯科买一套房子,带着我定居。
莫斯科的房价挺贵的,我那时只当她是说着玩笑话,即使是留学生,也没必要在国外购置一套房产,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她的玩笑话,她真的有想过在莫斯科买房,和我定居下来。
“我讲完了,蒋瑜,怎么样,是不是很幼稚。”我长叹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蒋瑜说道:“我不认为那是幼稚,就像你说的,扳手腕是你这么久的精神寄托,她为了你所做的那些事情,确确实实能够打动你。”
我们没再说话,也许是我一路上讲的太多,也许是蒋瑜累了。我们到苏州已经快要晚上八点了,蒋瑜将车一路开回了新湘苑的楼下,下车后,她就往楼道走去。
在楼道口有几位闲聊的苏州老人,一位坐在老藤椅上的阿婆向蒋瑜打招呼道:“回来了啊,蒋老师。”
蒋瑜说道:“朱奶奶,我刚回来。”
她们像是都认识蒋瑜,如果我冒然上去,是否会给蒋瑜的名声造成影响,毕竟,我只是她的朋友。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不知道该去哪,蒋瑜那,终归不是我的家。
蒋瑜在楼梯上回头,说道:“愣着干啥,回家休息会啊。”
我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穿过几位闲坐的老人,跟着蒋瑜走上了五楼,直到蒋瑜打开房门,我看到了她在苏州的家,那是一间坐北朝南的房子,房子年份很长了,里面的装修也很朴素。
蒋瑜回家后,给我烧了一壶水之后,她让我随便看看,她要先去洗澡。
当她拿好衣服走进浴室的时候,我走进了她的房间,在这间三居室里,蒋瑜选择睡在那间正对着相门古城墙的屋子里,房间里的书架上放满了她上课用的书本以及一些金融类的书。
从阳台的窗户往外看去,能看到苏州的外城河,尽管沿路的汽车会有些吵,但看着窗外微波荡漾的河水,内心还是会安定下来。
我打开窗户,像在上海的老房子时那样,将头探出窗外,点上了一根烟。我快速的吸着,妄图在蒋瑜洗完澡出来后,不会发现我的罪行。
“王安,给我拿一下浴巾,我前两天回家的时候洗了,挂在了阳台,刚刚急着洗澡忘记拿了。”蒋瑜在浴室里说道。
我走出她的房间,在客厅的阳台找到了那条已经晾干的浴巾,蒋瑜在浴室门口开了一条小缝,她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我将浴巾递给她。
我远远的将浴巾递了过去,蒋瑜接过浴巾。
下一秒,从浴室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我下意识的开门进去,看到了摔倒在地上的蒋瑜。意识到蒋瑜还没有穿衣服,我又赶忙闭上了眼睛。
“怎么样,还能自己起来吗?”我闭着眼问道。
“我的腰好像摔伤了,右脚也崴了,王安,你先把我抱回我房间吧,我想躺一会。”蒋瑜说道。
我闭着眼,摸索着,在这间充满水气的浴室里,闭着眼的我,很难摸索到她真正的位置。
我俩都没说话,因为此刻的气氛有些微妙,如果这是伊平,我已经大大方方的把她抱回床上了,可这,偏偏是蒋瑜。我俩在苏州的第一晚独处,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将蒋瑜公主抱式的抱起,我发现她是那样的轻,在我手上,我都没有感觉到多少份量。
“左边还是右边?”我脑子在发烫,感受着与蒋瑜的肌肤接触,连蒋瑜的房间都忘记了,我现在仍闭着眼睛。
“往前走三步,再右转,我房间门开着,但是要横着进去了。”蒋瑜说道。
“这像不像那个典故里面,拿着竹竿过城门的人,他横过来,竖过来都进不了城门。”我说道。
“好了,慢慢将我放下来吧。”蒋瑜说道。
我将她慢慢的放在了床上,右手还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私密部位,明明是闭着眼睛,我却感觉像进行了长时间的憋气。
我转身睁开眼,向客厅跑去,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却发现自己早就起了反应,蒋瑜肯定也看到了,我俩都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
蒋瑜终于开了口,她说道:“王安,我想喝口水,你帮我倒一杯。”
“你穿衣服了没。”我问道。
“没,但我躲在被子里了。”蒋瑜说道。
我倒了一杯水,给她送去,就看到被子里探出一颗头来的蒋瑜,“水给你放这了,我在客厅待会,有什么要的,你跟我说。”
“王安,你可能要留下来照顾我一阵了,我感觉腰摔伤了,脚也崴了。”蒋瑜说道。
我将被子掀起一个角,蒋瑜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摔着的,那浴室明明不滑,可是她就是这么不小心摔倒了,她这样子,连基本的起居吃饭都成了困难。
所幸现在还未开学,蒋瑜并不需要去上班,而我也还没找到工作,两个自由的人就这样相聚在新湘苑这间小房子里。
“我留下来照顾到你好,行了吧。”我说道。她为了我,提前回到了苏州,我不可能一走了之。
“王安,你刚刚抱我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坏坏的想法啊?我都感觉到了。”蒋瑜笑着说道,她纯洁如小鹿一般的目光看的我心直跳。
“没有,我是柳下惠。”我心虚的说道,随即逃离了蒋瑜的房间。
我在蒋瑜的隔壁卧室住下,准备留下照顾她。我怎么可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我是个男人,还是个二十五岁的男人。
我在蒋瑜隔壁的卧室躺着,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我并没有开灯,我回忆着很多事情,那些孤独感向我涌来,但还未将我全部包裹。
我从昏暗的房间起身,准备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