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不如当初不相逢

    眼中忧思缕缕，心头杂绪仟仟，江杜若浑浑噩噩提笔，在纸上写下“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小姐，小姐。”

    秋禾用力推了下神情恍惚的江杜若，江杜若仿佛魂魄骤然归位，身子一抖，手中笔“啪嗒”掉落在纸上，墨汁打湿纸张，晕染一片，只剩下“往事已成空”这半句。“小姐，灾祸以至，你还有闲心写诗？”

    秋禾，又哭了。江杜若，却笑了！笑得像是满身裂纹的瓷器，在破碎前的最后一刻！“若儿，和我走。”

    突然冲进昌盛的伊世宁，抓起江杜若的手冲出门外，二话不说，将其抱上一匹枣红马，不顾秋禾呼喊，抓紧缰绳飞驰而去，很快就冲出城门。恻恻轻寒翦翦风，孤云独幽。驰骋的良驹，扬起尘烟一线。马上江杜若身体上下颠簸，她闭上眼，展开双臂，嗅着没有一丝烟火气的郊外馥郁芬芳。若有来生，她想成为这林间鸟、蕊上蝶；或是这无拘无束的风、悠然自得的云；哪怕是浪头翻起的水花、稻穗上的一粒谷，也好！不愿再是这勾心斗角，万愁缠心的人！这一刻，江杜若理解了曾经想当一个混子，无风无雨平淡过一生的卫子安！可那个想要当混子的卫子安，变了。因她而改变。他说，是因看到追逐梦想不断努力的她，才有了上进的动力。他说，想要成为和她匹配的至交好友，不能被她看不起。他还说，以后要一起去看星辰大海。可他，失言了！早知心易变、情难留，不如当初不相逢！“吁”，不知奔驰多久后，伊世宁勒紧缰绳。江杜若睁开眼，还未看清，就被卫子安抱下马，牵起她的手，往山上奔去。山上郁郁葱葱，空气清新，鸟儿欢快的叫声令人忘忧！江杜若的嘴角，缓缓上弯。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值得留恋！她想停下脚步，去追逐林间鹿，赏瓣上露，用树叶吹奏一曲蓬山此去无多路。可抓着她手的伊世宁，像是西天取经的唐僧，只管西行，无暇欣赏沿路风景。她心叹可惜，再抬眼时，灵应寺壮丽的山门，出现在眼前。伊世宁带自己来寺庙做什么？难不成，他也听闻卫子安要杀她，以取悦自己未来丈人，所以带她来皈依佛门，隐匿于此？若如此，不该去尼姑庵？太过好奇，她扯住伊世宁，但有口难言，最终还是放弃，任由他牵着，穿过山门，一路向上，绕过放生池，步入大殿。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烟气萦绕，伊世宁情绪十分激动，将江杜若牵到佛像前，握住她双手，与她四目相对。“若儿，常家、林府与县令卫子安勾结，欲给林不青脱罪。你身涉其中，恐难保全己身。我想到一个主意，你把常家想要的昌盛卖给常祖，然后嫁给我。咱们日后一同打理锦绣。由我护着你，他们不敢再找你麻烦。今个儿，我便在灵应祖师真身面前发誓，许这一世情缘，护你一生，不离不弃。你可愿意？”

    伊世宁语气真挚，双手不住颤抖，泛着水光的双眸上，深深嵌着她的身影，塞得满满的，江杜若十分感动。南安城大部分成衣铺所需布料，皆出自锦绣绸缎庄，包括昌盛。伊府还是如今的南安首富，伊世宁若肯护着她，常掌柜也得卖几分面子。只要林府不再咬着她逼死林不青这事儿不放，她的脑袋就保住了。她反握住他的手，凝视他的眼睛，笑得灿如春花、夏日骄阳。一个男人，跑到佛祖面前起誓会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守护一个女子，哪个女子会不感动。静谧的大殿内，充满夏末最后的暖意。执手相望的二人，被莹白烟气缠绕，好似七夕会面的牛郎织女。看着巧笑嫣然江杜若的江杜若，伊世宁心潮澎湃，等不急她点头，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一只喜鹊落在门槛上，“喳喳”叫着，像是在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南安县城，衙内外，密密麻麻挤满人。好几年没见过这般大场面的站班衙役，一个个挺直腰杆，精神抖擞。衣着官服的卫子安，高坐堂上，头上“明镜高悬”匾额上金字熠熠生辉。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跪着的众人全都吓得一哆嗦，尤其是林不青之子林水，差点儿就尿裤子，慌里慌张的缩在其娘亲身后，心头暗暗吃惊。明明常伯伯告诉他们，已买通县令大人。但县令大人看他的眼神，怎地这般恐怖，像是要吃人一样？淡定从容的林夫人，拍拍儿子手臂，已眼神安抚林府众人，不必紧张。他们今日，就是来走个排场。安安静静等着听县令宣判逼死她丈夫的江杜若，斩立决。“林夫人张氏巧娟，你状告昌盛掌柜江杜若逼死亲夫林不青，实属诬告。开堂，带证人。”

    诬告？林夫人张巧娟一下子蒙了，这怎和说好的不一样？“卑职见过大人。”

    还不待林夫人想明白，一官差上前行礼。面容威严的卫子安不动如钟，声音朗朗，“你同众人讲讲，那日之事。”

    “是的，大人”，捕头许多仁转身，面对林府众人，高声道：“本月朔七，吾随县令大人前往诚元典当行，到时，掌柜林不青与店中伙计小六子等人，正与昌盛掌柜江杜若、其婢子秋禾二人对峙。双方因典当物品真假发生口角，昌盛掌柜江杜若状告林不青欲行凶夺金，且有杀人先例，尸体就埋在诚元后院，并许下承诺，若无尸体，愿受百丈之罚。吾等按照县令大人所命，挖掘后院，果然挖出尸骸一具。林不青看到尸骨后情绪激动，抢夺衙役佩刀袭击江掌柜，未能得手便横刀自刎。此乃吾亲眼所见，有当日同值捕班皂卒可佐证。”

    许多仁如实客观叙述当日所发生之事，未有任何主观推断。衙门内旁听百姓，终于知晓诚元杀人案具体来龙去脉，纷纷议论林不青竟因贪财害他人性命，结果最终把自己逼死，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也有人提及江杜若，言其一女子，还小小年纪，竟为陌生冤死之人，敢承诺百丈之刑，真是女中豪杰。也不由得赞叹苍天有眼，县令大人当日能及时赶到，否则江杜若也得被黑心的林不青给杀害。还有一些早已听过不少八卦之人，好奇常府这个准女婿，怎会突然掉转刀尖，指向自己人？挤在衙门外的人，听不见堂内声音，但有不少快嘴，把事情经过传到外边，立刻引发剧烈讨论，声如雷，轰隆隆传进堂内，震的林府人胆战心惊，纷纷垂头不敢言语。林不青夫人张巧娟，胆大心细，面容平静，在一群瑟瑟发抖的族人中，鹤立鸡群。她很快就想明白，自己被耍了。当街断交，不过是缓兵之计；应允亲事，亦是如此！想到这些，林夫人心内一凉。今日看似卫子安应常掌柜拜托，勉为其难开堂审案，但实际上，对方早有准备，乃顺势而为。她恶狠狠瞪着卫子安，满腔怨毒和怒火，但心知与官老爷硬碰硬绝对没好处，强迫自己冷静，脑筋快速一转，聪明的她立刻抓住许捕头话中重点，朝上叩首，“大人，民妇夫君，虽亲口承认贪心掉包典当之物，却不曾亲口承认害人性命。不能因他自戕，就默认他为杀人凶手。”

    卫子安也不多言，只威严朗声道：“带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