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没有人像你
陆婷在西北工作了五年多,这五年里,她的称呼从最初的小陆,变成了陆工,再到如今的陆经理,她用了五年时间,完成了一场艰难无比的蜕变,她的荣誉和证书越来越多,说话越来越有分量,升职加薪一路披荆斩棘,变成了王大伟最得意的副手。她很感谢这些年来她的师父王大伟对自己的苦心栽培,于是等到西北的项目一结束,王大伟来到岛城周边的项目继续干项目经理,她就跟随王大伟一起回到了岛城。
冬梅研究生已经毕业,她还是没有选择参加工作,而是留在北京继续读博。她和彭川这些年就像是分居多年的老夫老妻,偶尔别人问起彭川最近在忙些什么,她也总是语焉不详,“谁知道呢?瞎忙活吧。”而也正是彭川这些年的瞎忙活,让研究生期间每月只有千把块钱生活费的冬梅,在北京过得依旧风生水起。后来冬梅参加了北京一个偶像女团选秀节目,虽说没有大红大紫,却也占着美女学霸的名头也收获了一众粉丝。读博期间,她还参加了不少电视台的知识竞赛节目,于是后来的日子里,彭川打来的钱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了起来。但冬梅依然照单全收,她说那是彭川的心意,也是娶她的彩礼钱,她帮他攒着,迟早有一天要派上用场。
卓然的生活步伐超前了许多,她和唐林的孩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是个可爱的小姑娘,长得像唐林,小巧精致的脸上却也带着点儿卓然的娇羞神色。卓然生完孩子那年以后,船厂的效益就直线下滑,唐林也在舅舅的帮助下调动到了总部,卓然索性待岗在家看孩子。总部在北京,唐林一周才回一次家,平日里只剩卓然和婆婆两个人朝夕相处。婆婆倒是变得慈眉善目了许多,两代女人因为有了下一代,开始相互理解,相互依偎了起来。
米亚和冬梅同年研究生毕业,她毕业后考了公务员,成功上岸了岛城税务局,她已经给她们几人下了请帖,这个五一就要准备和刘平结婚。
只有陆婷的感情经历仍旧一片空白。刚毕业的那两年还断断续续得有人给她介绍对象,这两年,那些热衷于牵红线的大姐们瞄准的都是二十出头刚毕业的小姑娘,再没人想起她来,一谈起陆婷,那可是灭绝师太,人家无欲无爱,只想搞钱搞事业。再没人记得刚来五院时,她也曾经娇憨可爱,柔弱单纯。
这些年她一直在奔跑,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就想起大一的时候她们四个女生拉着手在雪地里奔跑的情形,青春里的漫天大雪,总是容易洗干净这些年心灵上的尘埃,带她回到最初,那年她憧憬过的未来,有朋友,有爱人,有理想,有温暖。而事实却并不是如此,生活不如诗,不如歌,生活就是钟表上兢兢业业的指针,公平公正的向前行走,不管你是奔跑,或是停留,它总会带你不疾不徐的向前。
她回到岛城那天,开着车路过k大附近的山路,她恍惚记得,那年她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缭绕的云雾,有人告诉她,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啊,除却巫山不是云,她曾把周逸知当成了巫山的云那般无人可替,可是到头来,她都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那段路后来他们都各自开车走过很多次,它其实并不长。可是谁也再没有在这段盘山路的高处,停下来看看风景。风景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令人神往,而那个小卖部以及那个村庄都已经不复存在。那些人,那些景,好像只存在于那缥缈的青春,连同那飘渺的青春,都像一场梦般虚幻。
她好像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空窗了这么多年,让她感到震惊与绝望的是,面对未来爱人的想象,竟然回到了周逸知那张脸。
他们都已经分开有六年之久,她的脸都不似当年那样水灵饱满,可是在她的脑海里,周逸知还是二十岁的模样。
那天下班的时候,天色将晚,她依然带着精致的妆容,看不出疲惫。她打开微信,熟悉的点开群聊,这是毕业这么多年304宿舍几个女生之间最亲密最舒适的联系。“生日快乐陆大婷!”“蛋糕蛋糕蛋糕”“礼物礼物礼物”陆婷看看手机上的日期,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妈妈早晨给自己打了几个电话,但是正在开会的原因都挂掉了,陆婷心里一酸,感觉有点对不起妈妈,也有点对不起自己。
27岁了,自己依然孑然一身,也不怪妈妈着急的天天催着她相亲。
除了家人,可能她也只剩下这三个朋友,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知道她不是钢铁之躯,知道她也只是一个27岁的小姑娘。
周末就是米亚的婚礼,大家在群聊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要在米亚婚礼上贡献个什么节目。与卓然婚礼时不同,那时冬梅刚刚读研,导师严厉,请不了假,陆婷则是太过遥远,从西北回来一趟不容易,如今陆婷和米亚都在岛城,冬梅也五一放假,久未相聚的几个人约定在五一前的晚上陪着米亚一起度过婚前的最后一夜。
那天晚上卓然早早哄睡了女儿,交给婆婆照看,自己则跨过半座城市来找她的好姐妹们。她到达的时候,其余三人已经穿上了米亚准备的红色睡袍,开始了睡衣派对。
陆婷由衷感叹,“好幸福呀米亚,恭喜你们两个,终于结束了为期八年的爱情长跑。”
“有这么久了?”米亚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不是嘛?你自己算算啊,11年到19年,我没算错吧?”
“真的啊,怪不得我有一阵儿看刘平,怎么都不顺眼,原来是七年之痒了呢。”米亚笑说。
她们只当她是甜蜜的抱怨,却谁也不知道,她这并非一句简单的玩笑话。米亚刚进入单位时,也曾有过心猿意马的时刻。那是米亚的同事,他和刘平完全不同,他谈吐幽默,长相帅气,相处过程中,他让米亚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都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米亚的剑快要劈到刘平头上的时候,却怔住了。她回想起两人曾经幸福的时刻,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还有他整整养了她三年。
这些,都比不过一时的心动吗?
于是她断掉了和同事的暧昧,那天她早早下了班,来到刘平宿舍,给他做了他最爱的鱼香茄子,刘平下班推开家门,看到厨房里女友忙碌的背影,幸福地说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快歇着,换我来做。”然后熟练地系上围裙,接过了米亚手里的锅铲。
就这样,米亚动荡的心重新安定了下来。而这些都是姐妹们不曾知道的秘密。
聊着聊着,她们几个突然一起望向陆婷,“陆婷,你抓紧的吧!你喜欢啥样的啊到底?你不能打算孤独终老吧?”陆婷苦笑,“别说我了好吗,我今年刚找人算了一卦,我的真命天子,很快要出现了。”米亚大呼,“我的天呢算了一卦,连神棍的你也听,可别再是啥变态神经病的孽缘了。”
“什么孽缘?”冬梅像是错过了什么八卦,一脸迷惑。
“算了算了,不提也罢。”陆婷赶紧打断话题,她可不想再提起那段黑历史,有时候,曾经交往过的人,如今想起来,只觉得恶心。
冬梅表示震惊,“陆婷我以为周逸知对你影响深重才让你迟迟不肯恋爱,原来还有一段孽缘?你记不记得,当时你爱周逸知的时候啊,还说周杰伦都比不了他。那时候你可真爱他啊。”
“冬梅,你相不相信,到了现在,我也还是那么觉得,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陆婷笑着说。
看着她们几个不可置信的表情,陆婷苦笑,“那个时候,我说这个话,我觉得我是最幸运的人,因为我最爱的那个人,就在我身边。而现在,我却变成了最不幸的那个,因为我最爱的那个,永远不会再见到。”
“陆婷,总会出现一个人,取代他在你心里的地位。”面对陆婷这样无望的爱情,和无法得到的解脱,米亚只能这样无力地安慰道。
“不会了。我可能会再爱上别人,但是,像当初那样让心绞着疼都要去爱的人,可能再也不会有。”她的眼眶渐渐红起来。
“陆婷,最难的路已经走过来了,以后就全是坦途。”卓然说。
“也没什么,就是总觉得,遗憾吧。”
是啊,怎么能不遗憾呢?
她对他最后的印象大概就是打印店里那次,他在前,她在后。她也记得他最后发来的那句生日快乐,却被她倔强地无视了。想来那是上天给她关于和他之间的最后一点怜悯。我们曾用尽力气相遇,相知,相爱,分开的时候几乎气若游丝。命运不止一次告诉陆婷,你们没有未来了,没有未来了,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认命。她固执地在每一次交集里找寻缘分未尽的蛛丝马迹,然而最后都是失望透顶。直到最后,他不肯再接她的电话。
他就这样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刚毕业的那两三年她在老胡那里还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他终于如愿以偿,出国读研去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他是否归国,是否继续深造,在哪一个城市,过怎样的生活,她都不得而知。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陆婷以为自己释怀了。又能怎样呢?谁要对一个失去联系多年的人念念不忘呢?一个人总要开始新的生活啊,可是她不行,她总在新生活来临的时候,想起他,那些青春里的不甘心就会卷土重来,让她无法往前走。
米亚说,“遗憾,那就再联系他一次。”陆婷摆摆手,“我不敢。”“有什么不敢?也许他也单身啊。”米亚都替她着急。“可是,分手的时候他也单身啊,他宁可单身也不想要我啊。”陆婷想起来就要哭出来。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足够看开,可是唯独周逸知,是她解不开的心结。米亚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变了,也许他会重新爱你,也许你会不再爱他,可你如果永远这样,永远走不出来,他就会变成你心里的白月光,一辈子都是。”
那个电话号码,是陆婷每当崩溃难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拨出的电话,也是这几年来陆婷从来没有拨出过的电话。她没有19岁时候的勇气,不仅仅担心面对周逸知的嘲讽与冷漠,更是因为,她比19岁时更加看重周逸知。十九岁那年,她想要他当她的男朋友,如果当不成,那也没关系,收拾心情,她还可以爱别人,可是如今不同,她的冒昧很可能让她不仅失去周逸知,还可能失去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
可是她更加知道,他们都已经不年少了,她不甘心,不到撞破南墙,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米亚的婚礼结束之后,她们都要回到各自的生活,卓然急匆匆回家照顾女儿,最先离开,冬梅和彭川难得一次团聚,吃过饭没一会儿也离开了,陆婷倒是难得有一天休息,没什么事儿,开车回到公寓。
车熄了火,陆婷却迟迟没下车。她坐在车里想了许久,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她害怕如果真到了来不及的时候,那些遗憾终究会成为永恒。她也不似大学时候那样倔犟高傲,生活已经让她多了一点无所畏惧,于是她颤抖着拨通了周逸知的电话。
那忙音漫长地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知道该和周逸知说什么,也不知道周逸知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她后悔自己过于莽撞,于是她想要挂掉电话,却在慌乱中把手机掉到了车座下面。然而手机却在那一刻被接通,她听到寂静的车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她紧张到屏住了呼吸,努力地弯腰捡起了手机,她听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陌生又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