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和你重逢
她听见他焦急的声音在说,“是谁？是陆婷吗？你说话啊，怎么了？找我是有事儿吗？”
“我……”一时间陆婷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懊恼，自己总是这样笨，她幻想过一万次和他的久别重逢，都没有想过会如此狼狈，她语无伦次道，“你，你回国了吗？”
“嗯。”对面说道，“怎么了？”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周逸知说，“陆婷，我这边有点事情……”
陆婷几乎同时开口道，“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陆婷尴尬地把自己的手都快要捏红，忙说，“好你先忙。”
“我过一会儿打给你。”周逸知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起码不再像分开时那样与她针锋相对，说话温和了许多。
挂掉了电话，陆婷坐在车里，自嘲地笑了，“怎么，你还在期待他打给你是吗？”
她打电话给卓然，“卓然，我想拜托你，问问唐林，有没有周逸知的消息。”卓然应允，很快卓然就给了她答复。
周逸知毕业后就去了美国留学，在那里攻读智能制造工程，学成归来，通过老师的介绍进入了龙头智造企业海洲集团。由于周逸知本科的时候就颇得老师赏识，加上有许多奖项专利在手，老师几次三番去海洲负责研发的领导那里引荐这个得意门生，所以一入职场，周逸知就被委以重任，一直跟进着海洲集团最关键重要的项目。
两年下来，周逸知已经担任区域技术副总监。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至于他有没有女朋友，唐林没问过，他也没提过，唐林说不好。唐林好奇地问卓然，“怎么突然问起他？是帮陆婷问的？”
卓然说，“那你就别管了。”
得到消息后的陆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陆婷，你看看你自己，他凭什么还要理你啊陆婷？那年你年轻，单纯，你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同学，他都已经决定不再爱你，要离开你，今天的你，和他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是再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的人，你自以为是的那点儿成就，跟周逸知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是留学回国的年轻才干，是一线城市新领域的科技新锐，而你呢，是本科毕业在工地上灰头土脸的小工程师而已，何况，你连深情都不配对他说，分手以后还跟渣男同居被伤，周逸知凭什么要理你？”
陆婷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了，这个电话就不该打，起码要先向唐林打听一下情况吧。本来也许能神秘地消失在周逸知的青春里，或许周逸知在功成名就的时候，还会祭奠一下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陪伴过他的初恋。
正想着，周逸知竟然真的回过来了电话。“陆婷，是我。”他熟络的口气像是当年，下课后问陆婷想吃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轻松和欢快，没有一丝一毫的忐忑不安。正如在这场关系里他游刃有余，也因为那年他本身就意气风发。
他归来时，像是凯旋。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放大了身上的桀骜与不羁。他骄傲地说，“我回国有两年了，这两年在杭州，搞3d打印之类的研发，这两年行情还行，赚了点钱。”他娓娓道来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就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交待，也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成就。陆婷听着，竟噎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不停地说着，“挺好的。”她附和着他，没有说自己，他也没有问一句自己。
电话打了足足有两个小时，陆婷感觉有点恍惚。她不明白此刻他们在做什么，他是她的什么人，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谈人生，谈理想。
这两个小时细数了周逸知的这几年，像是一帆风顺，而他没说，他这些年来，有没有过在异国他乡的孤苦，有没有过向上攀爬的疲惫。
夜越来越深，周逸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陆婷讲这么多，就像他二十岁的时候给她谈自己的理想，他想要让父母提起他，脸上有光，走路有风那样。他算是做到了。
这些年他从没想过要找陆婷，他曾经害怕陆婷满眼含泪地挽留自己，也害怕被陆婷拖住脚步，陆婷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快乐。他必须要用成绩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他管这叫做高级的快乐，那些儿女情长也好，惰性和玩心也好，在他看来，都是短暂不可靠的低级快乐。他似乎在用另一种语言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她，像是在说，看吧，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我必须要自由的翱翔，享受天高海阔，酣畅淋漓。比起这些，似乎陆婷并没有那么重要。
按理说他也不应该接她的电话，难道现在他不怕了吗？是的，他不怕了。因为他现在非常自信，他已经飞得够高够远，陆婷已经追不上他，又怎么可能在天上把他抓回来，折断他的翅膀呢？就像是当初他想得那样，他去打拼天下，然后，她做什么都可以，他可以养她。如今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只不过令他惊讶的是，时隔这么久，他居然还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讲过这么多话给别人。他想起自己曾对她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对别人掏心掏肺了。”
一语成谶。
所以当陆婷问他，“你现在在杭州吗？我想去见见你。”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一口应下，“好，我发位置给你。”
得到肯定回答的陆婷马上去向王大伟请年假，王大伟说，“现在是最忙的时候，你现在是技术负责人，业主不会允许你请假的。”
陆婷央求到，“我就去两天，这真的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儿，不然我也不会跟您请假。”
“再重要，不能过两天？到底什么事儿？”王大伟问道。
陆婷自然不能如实向他解释她要去见自己分手六年的前男友，不然王大伟一定会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于是只说，“很重要的事，家里的事。我就去两天，多一天都不多待。”
王大伟叹了口气，他知道，陆婷一直很拼，已经有两年她都没有休过年假，去年连过年她都是在工地过的，还是自己的媳妇给她送的饺子。于是他心软了，说道，“你去吧，两天就回来，别跟人事部请假了，有事儿我替你，业主那边应该也不会知道。”
陆婷笑了，“谢谢王总，您真是最好的领导！”
王大伟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陆婷马上买了机票，还专门去专柜买了一件之前逛街一眼看上却舍不得买的裙子，她还去做了发型，盛装前往他的城市。一路上她在脑海里演习了无数遍，该怎样说出那句“好久不见”，她也幻想他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幻想他们坐在餐桌对面，像是初恋之前的羞涩。
周逸知发给陆婷的位置是他的办公室，陆婷按照导航来到那座气派的写字楼前时，她打电话给他，正在通话中。于是她向前台询问，前台告知她，周逸知已经有过交代，于是帮她刷了电梯，告诉她在15楼最靠西的那一间。
门虚掩着。陆婷轻轻叩了下门。
“进。”当那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陆婷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
她轻轻推开门，见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这是陆婷期盼已久的重逢。这些年她活在那些思念与遗憾里逼迫着自己，不肯停歇半步，雕琢更好的自己，就是为了弥补年少时的懒惰造成的遗憾，再次遇见那个人时，她能与他比肩站立，她不会再像当初那样，自卑，懦弱，不配。
然而当他站在面前，她所有的骄傲都不值一提，他还是轻而易举得就能让她低进尘埃。
周逸知身着挺括的西装，一手拿着香烟，一手打着电话聊工作，见是陆婷进来，掐灭了手中的烟，从办公椅上站起身来，向她点头示意让她先坐下。 陆婷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他背后暖黄色的灯光给他的侧脸撒上了一层细碎的金，他变化不大，只是头发长了些，脸也消瘦了些。
那是她的少年啊，又好像不是。她的少年从不抽烟，从来都是柔软的卫衣和不羁的乱发，而面前这个人，丢掉了少年周逸知所有的习惯。
她此前所有的精心准备都败下阵来，坐在那里，看他打着电话。
良久，他挂了电话，给她倒了杯水，笑着对她说，“好久不见，你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漂亮。”
他佯装的游刃有余却在递给她水的一瞬间，被微微发抖的手出卖。
“你这办公环境不错嘛，有都市精英的范儿了。”陆婷故作轻松地插科打诨道。
“别打趣我，再好的办公环境也是资本家剥削我们这些打工狗的场所。我在等一封邮件，稍等我一会儿，我给他们回复以后带你去吃饭。”他柔声道。
陆婷点点头，两个人隔着周逸知的办公桌面对面地坐着，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叔叔现在怎么样了？”陆婷先打破了沉默。
“没什么事儿了，在毕业之前就出了院，现在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谢谢你还关心他。”周逸知答。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记得当时把我们都吓坏了，你那个时候一下子都瘦脱了样”陆婷忽然停住，感觉自己现在说这些有些多余，“挺好的，真的。”
周逸知终于记得问问陆婷的情况，“你怎么样？”
“还行吧，就上班下班，跟你比起来我的生活一直都那么枯燥。”陆婷笑着说。
“没有，我也一样，就上班下班。”周逸知站起身，“我们去吃点饭？”
“会耽误你的工作吗？”陆婷问道。
“不会，今天本来就周末，是因为有海外客户的邮件，着急回复。我现在没事了，剩下的时间陪你。”周逸知语气温柔，带着点儿宠溺。
陆婷感觉像是在做梦，虽然他们未曾说一句关于两人的关系，但陆婷觉得，她的少年回来了，脱下了一身戾气，变得成熟，温和。
晚饭过后，周逸知问，“你想去哪里？逛逛杭州的夜景吗？”
“我先去酒店放下行李吧。”陆婷说， “虽然东西不多，但是也先放下吧。”
陆婷只有一个很小的行李箱，见周逸知时寄存在了前台。周逸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退了吧，住我那里。”
陆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已经分手六年，他自然又不容置疑地邀请感觉有些不合时宜。
周逸知依然记得他们刚在一起时那个寒假前夕，他也是这样邀请陆婷去他租住的民房，陆婷也是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他笑了，“怎么，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去我那里住？”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方便吗？”陆婷解释道。是啊，她从没有问过一句，他是不是有了新欢，这个年纪有要谈婚论嫁的对象也再正常不过了。
“我一个人住。”周逸知看出了陆婷的心思，“陆婷，我说过，我弹琴不靠谱，做人绝对靠谱，你放心，我现在要不是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你来见我。”
“可是”陆婷依旧犹疑。
“没什么可是。”周逸知为她打开了车门，不容置疑地要她上车，向自己的公寓开去。
两个人心里都心照不宣，他们已经不再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明白。第一次相遇，她等他开口说那句，“你看我行吗？”等了足足一月有余，而第二次重逢，他们同意见面就意味着同意有事发生。
不然，谁要闲的没事，去见分手多年的前任呢？难道只是为了炫耀如今自己过得还不错，恶心一下对方错过了自己吗？
周逸知和陆婷都不是那样无聊的人。
她跟着他走进他的公寓，那是一间上下两层的loft，楼下是客厅餐厅，楼上是卧室。他的房间极简，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客厅里有一面书架，周逸知说，虽然想得很好，要在空闲时间多看看书，可是空闲时间却实在不多，书也只能任由它蒙尘。
他帮她把行李放在角落，带她大概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家。
然后他回过头，用力将她揽入了怀中。这是阔别已久的拥抱，让陆婷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只是周逸知身上还是有好闻的洗衣液香气，多出了一点烟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