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异端之围（下）

    大战之前永远是寂静，尤其是军人的心。李晓似乎忘记了嘈杂的马蹄声，他咬紧牙关，不敢眨干涩的眼睛。

    风声涌入他的耳朵，他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空洞地注视着前方的魔军阵线。他想到自己的亡妻和儿子，眼前浮现出他的独子十一岁时爬树时的情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战场上，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跟前，发觉自己呼吸急促，手在微微颤抖，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前方一只雾妖的泛黄尖牙，但这段路程似乎仍然漫长。他明白自己作为三叉戟的第二排重剑兵，不能分心。

    但他突然想看看旁边的营长，他该是什么姿势，什么神情，但他怕回头的一瞬间会撞上魔军。

    一声高亢的咆哮从他旁边传来，他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一并吼了出来。那是林山铭最后的号令：

    “战士们，随我一同，冲向死亡！！！”

    “杀！！！”

    李晓前方的弩手射出了三发箭，前方的一排魔物随着一波齐射倒下了，那弩手果断丢下了空弩，向天高高地拔出配剑，瀚海正午的太阳通过剑面的反射照进了李晓的眼睛，他从来觉得熟悉的重剑有现在这么轻，他高高将其举起，他明白时候到了。

    弩手猛地按下马头，全力向前斩出了一剑，魔物和军人已经撞在了一起，一些嘈杂的铁器击打声，嘶吼声爆发出来，绿色的血溅在了持剑的手上。锋利的配剑将一只泥鬼的头削下一半，却卡在了另一只羊角魔的胸间。它已经当场死亡，但事先嘶吼着拍出的一爪插进了弩手的腹侧。温热的红血爆射出来瞬间冷却，洒在李晓战马的面上。

    伴随着卡在喉咙中的吼声，弩手和马重重撞在了那堵“墙”上。骑兵阵猛烈的冲击使得交战处的防线向后垮了一段，但魔物是无畏死亡的，包围圈仍然严实。

    包围圈两头的魔物开始往内缩，要彻底困住这支骑兵营。弩手在撞击那一瞬摔下了马，李晓没有犹豫，径直从他身上碾了过去，别无他法，不允许停滞，没有机会救助人，作为一名真正的渤海军人，弩手完成了他的使命。

    李晓用前所未有的力道斜着斩下了那一剑，大剑切过血肉、粗制铁甲，骨头，最后差点脱手飞出去，面前两只中级魔物当即被砍成两段。他身上溅满了血。

    他明白自己没时间再给剑蓄力了，随即拔出腰间的军刀，劈向前面那个魔人。

    魔人举起盾挡下了这一击，朝他扬起了弯刀。战马在碰撞的前一刻及时停住，他免于摔下马，但他手已经被震麻，无法回避这一击。

    遗书上是不是漏了什么没写……他突然想到，几乎闭上眼等待死亡。

    魔人突然被什么东西顶飞，一个枪兵擦过他的肩过去，正是他在关键时刻救了李晓一命。接下来是骑兵阵列在弩、重剑后的第三波冲击，前两波是为了破开阵线最前方的低级魔物障碍，接下来由枪骑兵彻底冲开防线最坚硬的魔人部分。李晓明白第一、二排兵的存在是为了给枪兵开路，九死一生，但他没有后悔过。

    战马向左汇入枪兵队，长枪无愧于马战之王，十分轻易地穿刺了一层又一层魔物，势不可挡。

    中间的奥术师开始发射奥术，魔军防线被彻底撕开一个不断变大的口子，前面枪兵和战马不断地受伤倒下，被杂乱的马蹄碾过，但从魔人间的缝隙中已经看得见光。

    终于，魔军防线破开了，最前方的那个枪兵首先从“人”墙中穿了过去，紧接着是三个枪兵，五个。李晓正想要跟在一个术士的马后突围，此时却清楚地听到前方一声惨叫。

    那是真正绝望的喊叫，即使在人声鼎沸的战场中也可以听得出。李晓清楚地看见最先冲出的那名枪兵发出惨叫，突然坠下马来，他看着无主的战马继续向前奔去，自己同时也穿过了包围圈。

    阳光再次清楚地无保留地照在李晓的脸上，他迎着刺眼的太阳，看见百米外的空中，一群小东西在向他们飞来。

    他明白了，那是另一个包围圈，一排魔人的弓箭手已经向他们射出半天空的箭，还有魔人的甲兵，巨魔，独眼巨人组成更大更高，也更绝望的一堵墙。

    “后撤！后撤！后撤！”在一根箭抵达李晓右肩时，他这样喊道。

    粗铁的箭头瞬间穿透了皮甲，撕裂了他的皮肉，紧接着是第二支箭，第三支。在被更多的“后撤”喊声中，他坠下马来，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他忘记了疼痛，似乎也忘记了战场。

    他想起了那句话，那句他忘记写到遗书上的话。他仿佛看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他的独子，骄傲地站在他面前，身着黑色的步兵铠甲，露出满脸笑容。

    “把我葬在我儿子的墓旁。”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句话，在一只马蹄踏上他的胸膛之前，在另一只马蹄踏上他的脸之前。

    算了，反正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的。他最后这样想道。

    瀚海流传的童话中写：羽翼之神会带领士兵们的英灵飞往天空深处的凯光城，成为天上的星星。

    那天中午万里无云，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虞美人在瀚海省如期开放，晚上的星空一定会无比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