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缘结道门（四）
“待过了白玉拱门，才算是真正入了长剑宗的门，此内也不再设有道法结界，我等可随意御器飞行。”
妙玄对明意讲解了一番为何要爬楼梯上来，随后又唤出拂尘，领着明意飞往天元峰。
天元峰为凌云山主峰，乃是长剑宗历代掌门所居之处。
山峰之上伫立着一座宫殿，宫殿门上的牌匾写着“天元殿”三个烫金大字，朱墙碧瓦，雕栏砌玉，处处透露着庄严肃穆，气势华贵，同明意认知里简单朴素的道观截然不同。
明意跟着妙玄进到殿内，顿时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里面更是富丽堂皇，黄梁木作顶，锦云织铺地，外以琉璃为灯，内设明珠为芯，造型精致的镂花香炉，每隔三两步就摆了一盏，幽幽烟云香雾自里内飘出，在如梦似幻的氛围里，肆意展现着仙道大宗的嚣张气派。
这奢华程度，就是下界皇帝的寝宫估计都比不过。
“原来修仙的环境这么好啊”
她发自内心的感叹，瞬间遭到妙玄的无情鄙视：“我们上界仙宗道门在生活质量方面，都要求极高，断不是界话本故事里写的那般在深山老林里面盖茅屋。”
“可修道之人，不应该清心寡欲视金钱如粪土吗？”
“这都是那些下界尘客拿来哄骗人的谎话。”妙玄冷笑道，“可以睡高枕头，为何还要躺矮被窝？”
明意这才领悟过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对修道趋之若鹜了。
她原本以为当了大官的女儿就已经攀登上人生巅峰，殊不知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赢家是那些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宗派修士。
如此想来，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明意笑成了一朵花，又见妙玄待她分外亲切，那颗本来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在长剑宗受苦受难的心，在大开眼界之后已经被狠狠治愈，趋于平复。
参观完天元殿后，妙玄又带着明意去往后面的趋暖阁，他见明意来了这里左看看，右看看，表情新奇得很，觉得甚是有趣，于是逗她说：“待会到了趋暖阁，你可要表现好点。”
“啊？”明意以为趋暖阁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是有比仙人还要更厉害的修士在吗？”
妙玄静笑不语，故作神秘的站在趋暖阁门外，抬起手来正准备敲门，却见原本锁着的大门，突然往里敞开，听得一道沉稳好听的男声从里面传出：“师傅您可算是回来了。”
明意被这声音吸引，心想，这世外高人还蛮年轻啊。
结果进去一看，大厅里摆着一套深褐色的雕花沉木桌椅，四张方凳绕着一张圆桌。
靠最里面的一张方凳上，端坐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模样生得跟工笔画里的妙人儿一样，眉眼轮廓皆是精工细描，肌肤雪白，俊美无双。
在她印象里，上辈子和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帅的，就是气质太过于沉静冷冽，给人感觉犹如高岭之花，只可瞻仰不可攀折。
明意眼睛发直的盯着这年轻男子，不自觉倒吸一口气，就连进门时，都舍不得移眼看一下脚下的门槛，结果给狠狠绊倒。
眼见得即将摔得个狗吃屎，关键时刻，妙玄眼疾手快及时一把将她捞起，这才避免直接脸着地。
但因为力的作用实在太大，明意压根控制不住身体重心，只得放纵自己脚踩脚往妙玄那边踉跄了两步，最后直接扑倒在人身上。
看见她这样滑稽的举动，原本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表情一愣，立刻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笑当真是冰雪消融，万物回春，紧紧趴在妙玄身上的明意给生生看痴了眼，瞬间领悟到什么叫美人一笑值千金。
“师傅，这便是小师妹吗？”
明意见他起身往自己这边走来，容色惊人，气度清贵，跟妙玄说话的态度也全然不似明意之前见过的修士那般小心恭敬，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妙玄却想没察觉到一般，直接将明意推到他面前，郑重介绍道：“这是明意，以后便与你一起修行。”
“明意，真是个好名字。”
冷美人朝明意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华峥，比你早来个三百年，以后的日子里，还请多多指教。”
明意见状，心中倒吸一口气，完全想象不到华峥居然活了这么久。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懂事的微笑，对着华峥弯腰一拜，甜甜道：“明意拜见大师兄。”
接着，她又好奇地问道：“师兄居然修炼了三百多年？容貌瞧着比下界十七八岁的少年还要年轻俊俏得多。”
华峥闻言，双眼弯成月牙儿，说道：“师妹这性子还真是讨人喜欢，不过容颜常驻乃是修士必备，待师妹登下九层境界时，也可获得长生不老的庇佑。”
明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妙玄问道：“那师傅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师傅乃仙门长者，以此体貌示人显得更有威仪罢了。”
华峥说着，手指从空无一物的圆桌上划过，瞬间变出一盘造型精美，香气扑鼻的点心。
明意跟着妙玄折腾了大半天，见到那盘点心，顿时眼睛都亮了。
见她这样，华峥会心一笑，端起点心递到她面前，柔声道：“师妹还没辟谷，跟着师傅跑这一路想必早就饿了，晚饭时间还早，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明意感动的一塌糊涂，双手激动的接过盘子：“谢谢师兄！”
趁她疯狂进食的空隙里，妙玄便和华峥商议着过两日为明意举办拜师大典，明意边吃边听，心想长剑宗排面还真是大，收个徒弟还要举办典礼。
她吃完点心后，好心肠的华峥又端出一杯热茶给她饮下，这下明意可算是吃好喝好。
等她歇得差不多了，妙玄也华峥交代完了拜师大典的事情，接着又带着她去其他各峰拜见了长剑宗的各位长老宗师。
明意在拜访期间留意到，在面对妙玄时，各位长老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对比华峥，倒不如说这些人更像是妙玄的弟子。
于是在返回路上，明意好奇地询问妙玄：“华峥师兄的修为很高吗？”
妙玄笑了笑，问说：“何出此言呐？”
“明意见师兄与师傅相处间，二人氛围十分融洽，比起师徒的规矩恭敬，更像是老友的自然随意。”明意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口气天真的解释道。
“华峥确实修为极高，连长剑宗诸多大宗师级别的长老也在他之下”
妙玄弯下腰来对明意眨眨眼，鹤发慈面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狡黠神情，使得这位顶级修士增添几分亦庄亦谐的真实气息。
“不过，我与他相处随意，全是因为我把他当做我的继承人来培养。”他说到这里，又反问明意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也没有什么师徒压力吗？”
明意闻言，神情一愣。
妙玄又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也是我的继承人，将来我毕生所学都会悉数传授于你，你会代替我成为长剑宗的‘剑’，接任守护者的身份。”
“守护者？”
明意又惊又懵的看着妙玄，她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一些莫名的期许与兴奋。
在这只言片语里，她隐隐感觉到来到这个世界的最终宿命，已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操控安排好，她只需要跟着牵引的线往前走就行。
想到这里，明意心中顿时油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对着妙玄沉声道：“我不明白。”
“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妙玄自顾自地说道，“你可知，为何我们会被称作为‘宗师’？”
明意摇摇头：“不知。”
“在仙魔两道的各道门宗派中，达到中九层级别的修士便可收弟子，尊称‘小宗师’，达到上九层级别的修士收弟子，会被尊称为‘大宗师’。而守护者则是凌驾于一切宗师之上，能够以一人之力守护整个长剑宗安危的顶级修士。”
明意大惊，脱口而出道：“上界之中还存在如此厉害的人物？”
“自然是有。”
妙玄淡淡道：“之前同你说过，修道其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在上界有许多修士穷其一生也无法突破中九层修为，但也不乏有天赋异禀者，只需花费数百年的时间便可达上九层境界。”
“此类天赋异禀者可遇不可求，在两界之中，数百年也难遇一人，但仙魔两道为了各家宗派的繁荣发展都会极力地去搜寻这样的惊世奇才。”
“身为仙门大宗的长剑宗也不例外，历届掌门与守护者都会在其在位之时，选出两位天赋异禀的弟子分别收入自己门下，作为亲传弟子去着重培养。”
“这两人中，综合能力最强的那位会被掌门亲自教导，当作掌门继承人去培养；而学习能力最为出色的那位，则由守护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两人各司其职，相辅相成，共同为长剑宗奉献心力。”
说到此处，妙玄神情一变，收拢起方才的和颜悦色，严肃认真地望着明意说道：“华峥便是我为长剑宗挑选出来的下一任掌门人，而你，则是长剑宗下一任守护者。”
明意怔怔的回望进妙玄眼里，从中窥得与在东陵大殿内，当着皇帝的面要将她强行带去修道时，一模一样的神情，坚定，偏执，不容置喙。
“弟子明白了。”明意低声道。
她犯不着去忤逆反驳他的意思，就算是妙玄故意安排的也罢，她也确实从今天一天的经历中，深切体悟到修仙确实有诸多好处，降妖除魔的仙法、长生不老的体貌、用之不尽的财富这其中无论哪一项放到下界去看，都是千万人求之若渴却又求而不得的缥缈愿望。
不过明意还是有点好奇：“师傅您之前说过，长剑宗每一届都由掌门和守护者两位分别收授亲传弟子，怎么到了您这一届，只有您一位掌门带两位弟子？”
这话一问完，妙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浮现出哀痛之色，他像是在回想什么不堪的往事一般，静默许久后，才跟明意缓缓开口。
“我这一届确实还有一位守护者，不过因为一些变故，他已经离开长剑宗很久很久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吧。”
明意听妙玄说出这四个字，脸色难得一见显露出苦涩的意味，在这一刻，她忽然有种新的感觉，不禁在心口喃喃感叹：“原来就算是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大宗师掌门，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好在这也只是片刻的哀伤失落，在大多数的时间内，妙玄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快乐小老头。尤其是等到明意正式拜师入门的那天，当着各大仙门宗师的面，妙玄端坐于千峰殿上，笑得像朵盛开的花儿。
那一日，前来观礼的人数众多，毕竟妙玄真人这么多年来，也就收了华峥一位亲传弟子，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长剑宗掌门的法眼。
明意在万众瞩目之下朝妙玄恭恭敬敬叩首一拜，妙玄笑眯眯的赐给她一块青铜印牌，形制材质和当时过明关时出示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写着的字不同。
“长剑宗，唐明意。”
她握着自己手里的这块印牌，忽然想起妙玄的那块，上面也写着六个大字。
“长剑宗，刘妙玄。”
之前还以为妙玄只是他的道号，万万没想到，竟是真名。
明意心想，虽然刘妙玄和妙玄只有一字之差，但听起来却是天壤之别，妙玄一听就是个上界的得道高人，刘妙玄则像个下界年年参加科举考试，年年都名落孙山的普通尘客。
抱上大腿的明意，就此成功入驻长剑宗。
接下来的日子里，明意由于贪图华峥美色，日日缠着他修炼，但相处久了，发现他其实是纯粹的修仙狂热分子，沉默寡言的老好人。
明意发觉，在华峥的世界里，似乎除了修炼仙门道法，其他什么事情都显得无关紧要。
她不甘心自己的第一个艳遇对象只是个可观不可用的木头美人，于是趁着练功的空档，凑到华峥身边故意找话题闲聊：“师兄，所以你全名叫什么？”
华峥原本正在默念心法，头发半散着，手上拿着本看了一半的《归□□法》，本是娴静的端方美人，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搅得表情凝滞了半刻。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明意耐心解释道：“我的全名就叫华峥，华便是我的姓氏。”
“这样啊”明意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接着又说，“所以是只有三个字的修士才需要去掉名字前面的姓氏吗？”
华峥被她这话逗得有点哭笑不得，不过看着她执拗的表情，认真思索了下后回复道：“虽然在上界修士之间多用二字称呼，但只是因为叫起来比较顺口，如果你坚持让大家连名带姓一起叫，也不是不行。”
话毕，他又反问明意：“明意为何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呢？”
她问的这问题确实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是她真的发自内心感到迷惑不解的地方。
毕竟明意来到上界的时间还太短，需要学习和了解的地方还有很多，她知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但却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由于担心华峥会觉得自己太过奇葩，明意于是故意转移话题问道：“对了，师兄你现在的修为是什么境界了？我听师傅说你可是难得一见的稀世天才呢。”
明意这话本是想着卖顶高帽子给华峥戴戴，没想到华峥欣然接过之后，居然毫不客气地顺着她的话接着往上砌高楼。
“师兄不才，修炼了三百年有余，还只是上九层二级。”华峥谦虚地说道，如雪般洁白无暇的面容上不见有一丝难为情的神色。
明意面上笑呵呵的讲着“师兄真厉害，太谦虚了。”之类的客气话，心里想道：“可以啊小伙子，跟妙玄果然一脉相承，都是传统型逼王。”
然而，当明意在五十岁时修为达到下九层二十七级，一百岁时修为晋升中九层十五级，两百零八岁时突破上九层修为，正式成为大宗师级别的修士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世界里最大的逼王，竟然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