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道之秘
天色渐暗，山风愈劲。
一声龙吟脆响，异变突生。
原来，易先生袖袍暗藏玄机，收拢其中的手掌隐然乍现，以精准惊人的速度，一指屈弹，不偏不倚，击在平削而至的剑身——
剑脊离柄一尺半处。
纯阳气极如潮浪般，自剑脊狂涌而至，震得轩云卓右臂胀痛难忍，长剑险些把持不住。
轩云卓硬生生后退三步，顿足于悬崖边缘处，激起数颗石块掉落崖涧，这才借助步法交错换位，将侵体气劲予以化解。
“你可知为何先失此招？”
易先生收袖，负手而立，严厉训斥道，
“长久比斗的得胜经验，已经让你深信手中把持之物！不敢想象，如果你手持旷世宝刃，与上品高手作性命之搏，恐怕只是方才一招，已一命归西！”
轩云卓冷汗沁背，道：“云卓明白了！”
易先生道：“通过形势、劲气、极向的经验判断，固然有利于攻守合一的剑技施展，但水能载舟亦可覆舟，空明剑心若是执迷其中，受制虚实明暗之辨，必然心疑神惑，不能自已，既然心已不正，你的剑又如何险中求胜？”
“此二者区别在于，一者有意，一者无为，皆是一心御剑，所产生的体用变化所致。小心，第二招！”
轩云卓有所领悟，剑诀一凛，正身实步，横剑守中，正是融天时地利的“人和剑势”。
易先生屈步踏前，猿臂轻舒，袖袍再度展开，反卷气流，如螺圈般径直前击。动作宛若抬臂前伸，异常缓慢，进击目标，竟是轩云卓手中三尺利剑。
气劲袭来，轩云卓心生震惊。
对方的螺圈气场，或兜或转，或分或合，暗符奇正相生之势，纵横交错，封堵轩云卓掌中剑上、下、左、右四路的起落捭阖。
一旦剑器灵巧受到气劲牵制，易先生的拈花妙指随时出击，第一招的凶险再度重演。
正当轩云卓忧心忡忡，进退两难，积年苦修的剑道修持经验，使他冷静下来。
易先生所言，水与舟的喻义，恰似临阵心态的得失顾虑。身心陷于一念，不过“出入”与“有无”变化罢了，正如“心剑归一决”。
抛开气机感应和攻防思虑，心神凝集归一，空灵剑心令灵台神志豁然一清。
轩云卓的气机循环扩展至全新天地，过往久修不得其法的“心一驭气法”，豁然悟通。
轩云卓利剑倒柄出击，迎向不紧不慢却来势汹汹的袖袍劲气。
“铿吟……”
双方劲气正面交接，力量震得利剑抖颤不已，龙吟作响。二人身形一触即散，各自站立原地，仿若从不曾移动一般。
相视一笑，易先生一脸肯定，神色欣慰。
“第三招！”
易先生一声断喝，从腰际擎出利剑，二尺半长、二指宽的剑身柔软异常，刃面迎风自动，闪烁秋水寒光，柄处仅裹一层黑色玄铁护皮，看似极其简单。
轩云卓心神一凛，不待易先生出招，他的剑抢先呼啸而出，一螺旋内敛的剑极劲气，以最为简单的直刺剑式，奇袭易先生胸腹要穴。
易先生腕劲轻抖，低垂剑身立时坚直前挺，不紧不慢划出半月弧圈，恰好敲击在对方剑身锋刃上。
“叮吟……”
二剑交击，气劲互搏。
轩云卓借易先生的反击劲力，顺势转环一圈，不仅化解浸入剑劲，而且连消带打，挑向对手臂腕。
易先生点头赞许，掌中剑却不含糊，身形后撤，剑柄猛然下挫，正点击在轩云卓转环上挑的剑尖刃心处。
“叮！”
一声轻击脆响，剑极一点即收。
无从借力的虚脱拉伸感，从剑尖传来，轩云卓原本意欲借势趋前，但身形骤然一顿。
以虚诱实，避重就轻，易先生一击得手，侧身挥剑，轻扬扁平划圆的弧度，再一记重击，径直劈在轩云卓作势反击的利剑上。
又一声金铁交鸣的闷响。
强劲气极犹如狂风扫落叶，重挫压力迫使轩云卓侧退二步，卸除浸体劲气，虽然避免后退坠崖的危险，但虎口被震裂滴血。
不容片刻喘息，易先生的剑再度破空袭至。
轩云卓大惊失色，不容多想，身体就势一个侧向翻滚，脱离对方剑气压制，姿势虽不雅，但碍于实力与辈份，倒也不为过。
纯阳剑极如附骨之蛆，再度隔空袭至。
却在轩云卓倍感屈辱，立剑起身的瞬间，因体位视角不同，自下而上的眼力范围，寒光剑气映照下，对方体势、身姿与剑式之间，无缝衔接的淋漓变化，一一呈现于恍惚忘我的洞察力之中。
“忘我方能明心，无为始能入寂；虚其心以怀天地，则天地归一，无为而无所不为，则心剑合一。”
轩云卓脑中闪过“心剑归一决”的剑诀精要，顿有所悟。
忘我、入寂、明心、无为！
以往耐人深思的玄奥之词，此刻结合剑心空灵的敏锐感应，变成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
轩云卓信心倍增，心念归一，凝守剑心空灵之境，脚下步法不退反进，双掌持剑扬臂上迎，摆明硬撼此剑。
“铿！” 一声闷响，余波震耳。
剑影一触即分。
轩云卓一个踉跄，险些跌落于地。
原来，轩云卓提剑架挡，正是对方剑势由伸展转成挺击的气机交替，也即是所谓旧力正退、新力萌生的契合点。
瞬息之间，轩云卓被自己的表现所震惊，回思无为境界的衍生，“心一驭气法”应运而生，空灵心境的感官异力，无限扩散。
本体的经脉气血、对手的气息呼吸、周遭环境的变化、乃至身外空山、乱石、林涛、晚风……予以轩云卓崭新刺激，由空灵心境自然流露的纯粹感觉，令他感动莫名。
这便是“心剑合一”之境。
易先生卓立崖侧，注视神采飞扬的轩云卓，感应到少年迥异从前的绵匀气息和傲人剑极，目露喜色，欣然收剑。
易先生抚掌大笑道：“宗门‘心、净、空’三道九乘的绝世剑术后继有人！云卓啊，你可知一个剑手脱离凡俗剑术意、劲、气的束缚，直入心剑合一之境，何其困难！”
易先生仰首望天，轻叹道：“当年，我和你爹潜心剑道，励志苦修，无奈入门年岁偏大，虽有同门齐心相助，却直至而立之年，方至‘心剑合一’之境。而你，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出头吧？”
轩云卓收剑，恭敬答道：“回师叔，云卓十二岁开始习剑，至今整整十个年头！”
“好！”易先生欣慰一笑，叮嘱道，“由此可见，你的天赋与资质皆上上乘之选！故而，更应戒骄戒躁，不可见异思迁，荒废本命天资，不可辜负你爹多年的期望！”
“云卓明白！”轩云卓毅然回应。
易先生点头赞许，继续道：“虽然你修满‘心道三乘’剑业，但由心入净之境艰难重重。心剑合一尚有‘心一驭气决’相辅相成，重在心境契机；然而，‘净剑之道’却讲究洗心内省，破而后立，净后天之能，还先天之本。修持过程稍有不慎，便有前功尽弃之祸，极其凶险！”
轩云卓忍不住问道：“云卓斗胆一问，师叔如今修持到第几乘了？”
易先生长叹道：“十年前，我因缘巧合，得你师祖赤松道长他老人家指点迷津，潜修多年，勉强步入‘净剑之道’第三乘‘破而后立’的玄关，却受困于情愫痴怨的纠缠，修为介乎先后天之间，早已止步不前，久矣！唉……不提也罢！”
轩云卓不解问道：“请问师叔，何为剑道先后天之分？难道除了‘净剑之道’的‘破而后立’，没有其他法门可助师叔一臂之力？”
易先生从容讲解道：
“问得好！其实，修持天人之道，皆有先后天之分，非独剑道！”
“人，采父精母血孕育而成，夺天地造化精华而生。唯有效法天地，养生摄心；秉承自然，调理阴阳；勘破体脉极限，还原阴阳根本，方可达至逆天极命、重塑真我之目的。此即先天之道！”
“说来容易，若付诸实证，自会体味其中艰苦与枯燥，实非常人所能承受，故而，世人又称先天之道为‘天道’，以示修行不易、高不可攀！”
危崖之上，明处的轩云卓与暗处的萧晓风不禁屏住呼吸，用心静听易先生讲解。
易先生道：“励志勤修先天之道，不但需拜明师、求真法，而且更注重本命天资的慧根深浅。简而言之，并不是任何人通过修持便有望达成所愿！”
“江湖中，每一个数百年的宗派，均有各自玄妙独特的修持法门，凭之直入先天之道至境。譬如藏密‘大圆满成就’、丹道五派‘金丹大道’、邪门六宗‘圣灵祭法’等等，各宗各法，繁杂玄奥，实非外人可知究竟！”
“其中最享有盛誉的，乃佛门禅宗之‘摩诃般若’，传言是以独特经文梵唱，顺应本体经脉气血，启发符合先天本命的气机循环，使气极力量扩展本元极限，事半功倍，舍后天之累，独步先天之境！说法神乎其神，却也符合佛祖说‘众生皆有佛性，悉自俱足’之言！”
“若是求得此法，我或许还有希望！奈何这‘摩诃般若之法’乃‘大藏禅院’绝传之密，听闻若非宿命契缘或法大恩德之人，此法概不外传！”
易先生摇头一声长叹，表情沮丧失望。
萧晓风心思一动，耳边彷佛再次回响玄妙难测的梵音禅唱，暗自思忖：“难道慧空大师救我，用的便是 ‘摩诃般若之法’？”
易先生心境回复平静，道：“至于剑道先后天之别，在于剑技境地的体现。初修剑技，必须经由入门法引导，勤修气、劲、意等外相之道，守外而求内，破相而明心，逐渐脱离后天习性限制，一步一步臻入先天之境。”
“虽说我道宗‘心净空’三道九乘剑道诀要，由浅入深、循序渐进，诠释了先天之道的修持之法。可惜，如赤松道长一般，修达‘空玄剑境’极至，创出‘本空无极’无上剑技者，数百年难能一见！”
易先生充满期望望定轩云卓，道：“不过，依你今时成就推断，假以时日，必有作为。前辈高人指点迷津，固然有助修行，但先天之道首重个人资质，各适各法，很难一概而论。正所谓：师道领入门，修行在各人！最终能否成就超人，还靠自己不懈努力！”
轩云卓喜道：“师叔栽培之恩，云卓永志不忘！”
易先生道：“龙师兄身有残疾，尚可将你调教得如此超卓不凡，足见你剑道天资远超常人，乃我宗百年难遇的可造之才！”
易先生从贴身袋囊取出一面三寸见方的青玉牌，郑重递给轩云卓，道：“你已经够资格，代表道宗弟子，入住大藏禅院，开始进一步武道修持！”
琴文贤和萧晓风一见青玉牌，不由愣住了。
轩云卓大喜，恭敬接过玉牌，道：“但是，师叔，距离十招之约，尚有六招……”
易先生洒然一笑，道：“你既已炼成‘心剑合一’，不受寻常剑技意、劲、气等外相束缚，你我真气本元虽然相差悬殊，但区区六招之内，我不能致你于一败涂地之境。再则，今日天时已晚，即便你我切磋剑技，日后同住大藏禅院，还有很多机会！”
轩云卓点头称是，欣喜难当，将玉牌贴身收好，道：“云卓谢过师叔！”
易先生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自十年前，我从赤松师伯手中接过这面玉牌，答应襄助宗门后辈，便一直忧心忡忡，唯恐有负所托。今日总算不负他老人家的嘱托！”
琴文贤与萧晓风恍然大悟。原来易先生本就拥有一块玉牌，加上昨日再得一块，难怪他会提到同住大藏禅院的话。
轩云卓惊道：“这一切都是师祖安排吗？”
易先生面色沉重，点头道：“我也不清楚此中玄机，赤松师伯只说，事关道门百年护法的应劫大任！”
轩云卓不解道：“道门护法应劫大任？是什么……”
易先生苦笑摇头，道：“我所知有限，也不敢问！时候不早了，我准备这几日便动身。到时，你我在大藏禅院会面吧！”
“云卓告辞！”
轩云卓躬身行了一礼，举步下山而去。
人渐远去，萧晓风心思甫动，耳际已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们出来吧！”
琴文贤与萧晓风从草丛中起身。
琴文贤快步跑至易先生身旁，乖巧非常，唤了一声：“爹！”
听到这一声亲昵称呼，萧晓风如梦初醒。
易先生斥道：“你啊，又去翻我书柜！”
琴文贤装作怯生生的委屈状，嘟哝道：“今日老夫子留了一道文史功课，我原本打算去您塾室翻翻经、读读史，谁知一不小心看到轩云卓的留帖。芊芊也是担心您，所以……”
易先生没好气摇头，怜爱斥责道：“记住，下不为例！”
琴文贤吐了吐舌头，露出娇媚可爱的笑容。
萧晓风禁不住一呆，心想她若换回女装，定是绝色佳人，一念及此，俊面微红。
萧晓风躬身行礼，道：“学生萧晓风，唐突拜访，打扰先生了！”
易先生一怔，脱口道：“你，就是萧晓风？”
萧晓风答道：“学生正是！”
易先生缓步行至萧晓风身前，双目神光炯炯而视，上下打量。
萧晓风揣摩不到易先生用意，只是察觉到气极力量临近，显然是易先生试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