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还是笑容最好
啪！
黑发少年合上了书本，眼眸低垂，脸上有着几分从容笑意：“谢谢。”
讨论结束，雷德松了口气。自打上船以后，就没有一天是不累的；白天听对方说晚上要讨论魔法，还以为会一夜不眠呢，没想到只是告知一些基础问题就草草结束。
有些意外，更加庆幸。
看着罗南，雷德不禁去回忆对方到底有哪些时候是不笑的，说话都笑吟吟的。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笑？
反正我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雷德没有问出口，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这样，是不是算你的老师？”
“不。”罗南直接否定，“你是百科全书。完全不完全的那种。”
“好……吧。你接下来要干嘛？”
“去睡觉。”罗南微笑，摆了下手，“晚安。”
雷德点了点头，然后目送对方向楼上走去，自己也准备去汇报任务——
等等！
他忽然想起来，别人拜托自己的事，还没说出口呢。都怪这个家伙，一来就直接进入正题，搞得自己差点儿忘了。
追上罗南：“等一下，有件事儿忘了跟你说。”
台阶上，罗南转过身，发出一声“嗯哼？”表示期待。
雷德回忆了一下，说：“先前有个蓝头发的亚人女孩找不到你，但找到了我，她让我跟你说：莉兹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药。”说完，他也笑了笑。
这种感觉真好啊！
被人感谢！
“哦。那你转告她：之前不好说，现在告诉你，把你妹看紧，别让她在我面前晃。”
雷德笑不出来了。
哦？
你就一声哦？
望着人影已经消失的楼梯，叹了口气，呢喃道：“还以为你会高兴呢，没想到……”
回头看向船舱左右：隔阂将人类与亚人划分为了两个区域，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苦难始终纠缠在身侧。
亚人有亚人的痛苦，人类有人类的烦恼；强者有强者的忧愁，弱者有弱者的悲哀。
可人类无法理解亚人的痛苦，如同流落街头的乞丐在想一会儿能不能吃到食物，那些贵族却在想什么样的美味才能满足自己的味蕾。
还在学院时，雷德曾读过一篇小故事，依旧记得最后一行是如此写道：
「查理为救下一个人而沾沾自喜；艾隆为救的人不够多而陷入自责。」
——出自一本名不见传的杂志，叫什么雷德已经忘了，他也是偶然间发现的，不过那篇故事的名字还记得，就叫《查理与艾隆》。书在图书馆角落生了灰，纸页洁净如新，想来很少有人翻阅它。
这并不稀奇，相较于此类故事，大家更愿意看一些有趣的故事，比如冒险传记亦或神话奇谭。
“唉。真难懂。难道救下一个人，不比砸烂一块被加固过的木墙更值得高兴？”
雷德走在人群中，打算去找那个亚人妹妹，知会对方话已带到，顺便把罗南交代的话复述一遍。
却看到发出痛苦呻吟的人们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带着几分期盼。
想要将这艘船收拾出来，不是一件易事。有的人只看见了成果，却没有看到这一层的人付出了多少；三天时间根本不够用，想要完成“工作”唯有用意志支撑着肉体，即便如此，到最后用稍微标准一点的眼光去看，整艘船的清洁程度都是不合格的。
好在，海盗们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许多人因此不能动弹，手脚酸痛都是轻的，更有甚者躺了好几天也没见好转。反倒是那些体力差的占了大便宜，倒下，就算有那个心，也没可能爬起来，只能安心休息。
即便魔力被封印、无法顺利引导，但依旧在流动，这足以让雷德的体质异于常人，只是操劳过度，休息过后已经没有了大碍。
“我可什么都没有！”雷德只感觉羞愧难当，低下头，不禁加快了脚步。
很快眼角余光瞥见的景色，让他不由慢下了脚步。犹豫再三，选择走过去看看。
周围的亚人腾出一条路，雷德宛如凯旋骑士般被人群簇拥，他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亚人。他神色痛苦，身上有着鳞片，却已没了声息。
雷德见过他。就在白天。他病得不轻，自己还特地多给了两瓶。
可，他为什么现在死了？
是药没用？
雷德皱眉，不禁大吼两声：“怎么回事，谁能解释一下，是药没有用吗？”
难言的自责感涌上心头，可不知为何，更多的是愤怒。
“不。不是的。”一位年长的亚人站出来说，“白天您留下药离开以后，便有人抢走了药水，这孩子没能用得上。”
“什么？荒谬！”雷德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怒气冲冲地说，“几个破药水根本不值几个钱，什么人会抢——”
“可不就是生病的人吗？”有年轻的亚人坐在地上，不忿地说，“谁不希望好起来？是你说喝下去就没事了，那些人才会去抢的！”
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般讽刺的话雷德也是恼火，回怼道：“哦，那你的意思是在怪我咯？”
“难道不是吗？”脸上紫了一块儿的年轻亚人撑着墙慢慢站起，对着雷德说，“你过来假惺惺地装好人，却只给那家伙一个人药，根本就是在捉弄我们！”
“捉弄你们？你摸着自己的头说，你需要吃药吗？给你有什么用？你以为药很简单就能到手吗？我们没有那么多，只能先给重症的人吃，这样才能——”
“那你就不要拿过来啊！明明就是在破坏我们的团结，却还在那里说什么为我们好？没有你做多余的事，诺缇欧根本不会死！你以为他是病死的吗？不是！”
两人发生争吵，周围的亚人出言劝阻，却无济于事。
雷德怒火涌上心头，飞奔过去将其按在墙上，怒道：“废话一大堆，那你说到底是哪些人抢了他的药？是人类还是亚人？”
年轻亚人的力量比不过雷德，被弄得脸色涨红，但依旧咬牙道：“是亚人怎么样？是亚人就能改变你们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没有你们人类，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你的药，他们怎么会想要抢夺那不知所谓的东西？！”
“你根本就是在推卸责任！”
“一直在推卸责任的是你们！我们只是想活着，是你们在残害我们的同胞，一步步把我们逼向绝路！许多孩子才懂得怎么说话就死了，你说这是我们的错！我们甚至只是生活在一座孤岛，就被你们抓了过来，你又说这是我们的错？！是你们把我们的先代当作兵器然后抛弃，没有你们的恣意妄为，我们至少能当一个脆弱的种族！”年轻的亚人似乎抓住了机会，肆意宣泄着压抑许久的怒火。
“……”
雷德沉默，无言以对。松开了抵住对方的手，任由其余亚人把自己拉开；年轻亚人落地后，开始咳嗽，只是眼中的憎恨不曾减少。
雷德沉声说道：“但至少……你口中不知所谓的药，真的可以缓解病情。抢夺它们的、害死他的，也不是我们人类，而是你们自己。”
“噗嗤！哈哈哈！没有你们人类，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年轻亚人大笑出声，旋即脸色一沉，质问道，“没有你的药，没有你说的那些话，他们不会那样冲动！人类总是这样，善于把错误推卸给受害者。”
雷德摇了摇头，大喝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这里发生这种事？是因为那几个家伙遗传了所谓人类的劣根吗？别处为什么没有，说到底个例能够决定得了什么？！”
“那是因为他们想要活下去！你个蠢货！”年轻亚人推开旁边搀扶的亚人，指着雷德鼻子说，“你以为我们很蠢吗？你以为那边给东西的是谁？是你旁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雷德忍无可忍，挣脱旁边抓住自己的亚人，一拳将其打倒在地，怒斥道：“够了！每个族群都有好与坏的一面，你根本没有在区分对错，只是在胡言乱语、一味地想包庇自己的族人！选择和你说话真是一场灾难性的错误！”
年轻亚人吐出一口血水，不怒反笑：“说得真好！”
“够了，罗格！”一旁的亚人老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试图劝阻，而这次，也与先前一样被完全无视。
“让我想想，你们人类到底做过什么好事？发动战争？屠杀其他族群？哇！太棒了，把整个世界弄得一团糟，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望着面目狰狞，完全被怒火吞噬的亚人，雷德已经放弃了与其辩论的想法
或许对方说得没错，事实正如其所言。
但和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对话，没有价值。
看着对方，雷德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我的女儿，也是一个亚人。”
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所震慑，周围的亚人瞪大了眼睛。
沉默。
这里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不是感到羞愧，而是感到愤怒与憎恶以及……同情。
而年轻的亚人愣了一阵，嗤笑道：
“恭喜你，未来将得到那些来自饱受痛苦折磨后代的诅咒！”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不假思索，这句话雷德脱口而出。
他带着喜悦与惆怅，一时难以辨别。
但终究是笑容大过了愁容。
“我的女儿很善良。尽管她还小，却已经和我说过，她宁愿孤独终老。”
“……”
“……”
人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年轻的亚人也是眉头跳动，不自觉看向脚下，无言以对。
雷德有些懊恼地说：“身为一个父亲，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去找她小爸爸……”
那些羞愧的目光迅速聚集过来，化作震撼。
“……孩子是我在路边捡的，她小爸爸是我搭档。”雷德解释了一下。
那些火热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
就连暴躁的年轻亚人，都正视了雷德一眼。
他同样沉默不语，却越听越恼火，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我和搭档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为了不让孩子担心，我们就骗她说是在通宵打牌，熬夜熬的。”
“她不知道我们正因此而苦恼，只是整天愁眉苦脸的，她不喜欢。但很奇怪，她这个人是那种有事不直接说，喜欢拐着弯儿告诉你的类型。”
“记得那天晚上饭吃到一半，她突然放下碗看着我们，说——”
雷德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想起来，自从遇见她的那一刻开始，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开那么久。
直到今天，那时她的声音与笑容还深深地刻在雷德的记忆中。
忽然有些忧愁，不受控制地去想：我还有机会见到她吗？身在这艘船上，恐怕机会是十分渺茫了。
不过想必她看见自己如今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定会笑着说：
“还是笑容最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