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改变
相较于其它船只的颠簸，脚底下的这艘庞然大物仿佛令人置身陆地。摇晃？几乎没有那样的感觉。它就这么平稳地航行在大海之上，相信即便遇上狂风骤雨，仍会如此波澜不惊。
这是何等的从容？又是何等的安然？倘若人生如这艘船那样、会没有起伏地抵达终点，那将是多么美好的景色？
奈何生命的旅途总是不尽人意，起起落落落落落……
加农：一个来自于格兰维尔某小城的地下擂台打手。和许多人一样，他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家。童年时的梦想，是通过骑士学院的考试，成为王国的一名骑士。
可令人难过的是，考试需要缴纳五金币的费用；那年，他犹豫好久，跟老爹提这事儿，然后老爹说：
“哈？！你在开玩笑吗？兄弟——不是，孩子，你要真有那个实力，你爹我也不是不能出钱，可你明显不配啊。与其浪费钱去挨打，不如去买点肉好好儿吃一顿。”
加农不服！凭什么？别人都可以，我不行？
既然家人不支持，那就自己去挣钱！于是，年仅十三岁的他登上了地下擂台的少儿组，奋斗数月，终于攒够了钱！
然后挨了顿揍，宣告考试失败。
梦想就此破灭！
骑士学院是没法儿去了，术师学院也进不了，文学院更别说了，讲的什么东西根本记不住！哼！与其在那些地方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出去挣钱！如此一来，别人还在花钱，我已经在挣钱了！等他们完成学业刚开始找工作，而我已经每天早上从满是金币的床上醒来了！
理想总是很美好，现实总是很残酷。多年以后，靠打拳取悦观众的他，终于发现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医药费！他毅然决然，背起行李，告别家乡，外出打拼！
到了大城市，第一天就听到某大人物家东西失窃——
“我去！进城第一天，就有此等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当晚，在酒馆吃饭的他被以“身份不明”、“看起来不像好人”、“行为举止可疑”等数条理由，被城里的骑士团抓进了大牢。
解释无用，两天过后，乘上商船，南下去往烈风海域，成为了一名待售奴隶。
“可恶，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但事儿，总不会一直往坏处走，对吧？体验过苦涩之后，就会迎来甘甜！太好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买下，买家竟是大名鼎鼎的血帆海盗团？！
说到底，那是一个海盗团吗？不！那是一个海上的王国！
可船上不比陆地，哪儿有那么多的人？我出头的概率，蹭蹭蹭地往上涨啊！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闻名世界了吧？
哼哼哼！
我是不一样的。
别人上船是为了当奴隶，但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男人！
好！决定了！从第一天就开始打响自己的名号吧！？
什么！？那个站都站不稳的黑毛小鬼，竟然敢和海盗这么讲话？哈！有够出风头！不过，我也不会输！！！
……
……
“啊啊啊啊啊！！！！”
黑脸汉子连滚带爬，无比惊恐地爬上楼梯，迫切地想要得到庇护。
事实证明，是黄金，到哪里都能发光。我，加农，能言善语，才用了三天，就把上头的老哥舔得舒坦。在他的首肯下，我摆脱了奴隶这个身份，成为了一名自由的海盗！
嗨嗨嗨！没想到吧？！
尽管目前只能算是这艘船的底层人物，但怎么说，也比奴隶有特权不是？我可不会像那些蠢货一样坐以待毙，我要主动出击！
我的声望日渐增长，我的地位日渐攀高！昨天我还只能吃面包，今天就已经能吃上水果了！
机会，稍纵即逝，我必须把握！
不久前，我从巴顿大爷那儿领了一个任务，说：去，随便找几个人，把那个嚣张的黑毛小鬼教训一顿。
虽然大爷没有允诺什么，但我心里知道，事后的好处一定少不了！
那么问题来了，帮手如何去寻？
愚者目光短浅，只会想着利用手头的东西去做“交易”。
智者更有远见，给予可以触碰的物质毫无意义，于自己，那是没必要的损失；于对方，那是奢华。一旦物质被消耗殆尽，唯有拿出更多才能继续履行“契约”。长久下去，别说利益，光是维持关系便掏空了家底，实属不智！
我要指引出他们的前路，可以持续发展而无需消耗我的东西——不仅不会消耗，还会反哺我呢！所以，我允下一个承诺：
“巴顿大爷跟我说了，只要教训他一顿，你们就能和我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这两天我的身份完成了快速的转变，在他们眼中这是一个奇迹。那么由我这个“奇迹”亲自来说，他们没理由不相信。
一群可悲的奴隶，愚不可及，他们居然真的相信了！可笑，太可笑了！巴顿大爷可没和我说过这事儿。
咳！总之，先办好手头上，至于承诺……
今天，明天？又或者明年？随便啊，我可没说什么时候履行。
教训那个嚣张的家伙一顿，我也很乐意，但身为幕后主使的推手，可不能一开始就露面，这样有失身份。
我要在他绝望的时候，给予其不可挽回的沉痛一击！
——可世事，正是那般不尽人意。
我躲在远处，暗中观察，准备在那小子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跪地求饶的时候闪亮登场！
事情进展很顺利，那伙人成功拦住了那个家伙。
很好。
现在开始挑衅，对！就是这样，站起来，揍——
等等！
等一下！！
你们只是说了两句话，前后还不超过五句，就算有些不和，那也不至于掏刀吧？！
人家只是想要站起来而已啊！你就直接把人家刀了？
你还是个人吗？
你是恶魔吧！
而且你这战斗力是怎么回事？给个面子吧，八个人呢，你？
三两下就解决了？
……等等。
你看我干什么？我路过的呀。
别追我啊，警告你。
别追我！！！
……
……
“巴！巴！”
啪！
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抽得加农找不着北。
负责监督奴隶们工作的两名海盗正坐在一张桌前吃饭。巴顿手里拿着一个鸡腿，满嘴流油地嘟嚷着：“巴你妈个头！再敢怪叫，老子撕烂你的嘴。”
脸上火辣辣的疼加农顾不上，双手连忙握住嘴巴，不断点头。
“说吧，什么事儿把你吓得尿都出来了？”
黑脸汉子神色一僵，跪在地上的双腿不由紧了紧，声音颤抖地说：“大、大爷，您不是让我喊几个人去教训那个加里奥嘛？”
“嗯。”巴顿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对坐的光头波特也眉头一挑，不由侧耳聆听。
“是这样的，按照您的要求……”
加农将事发经过，从如何忽悠人，到锁定目标，再到开始行动后落荒而逃，全部原原本本地说给两位海盗听，没有增加任何的二创。
“最后，他的的确确看向了我，但迫于我的威压，他没敢追来。”
说完，黑脸汉子匍匐在地，面露一丝笑意，等候审判。
两名海盗听完故事，不由得对视一眼。
巴顿表示：“干掉八个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波特附和：“一拳把人干到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巴顿质问：“上面两个还算正常，但你这个一脚把人踢成两截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波特反驳：“难道不是手撕了一个人更夸张？”
“呼——”巴顿长舒一口气，嚼着食物，看了眼加农，又看了看远处停下看戏的奴隶们，最后瞥了一眼对坐的波特，突然一脚踹向加农。
后者有所反应，本应落在脑袋的一脚击在了胸膛，加农被踹飞出去。
汉子横飞出去数米，倒在地上，大口吐出一口鲜血，耳边传来那些卑贱奴隶的惊呼，以及：
“你把老子当傻瓜忽悠呢？哈！留你一命，让我看到你的作用。滚！”
“谢！”加农面色无比难看，心里想着，你要是不喜欢这样改编，那你说出来啊，不至于直接动手吧……
“大爷！”
但他不敢停留，捂着胸口，全力奔向高高在上的医务室。
……
波特给自己倒了杯酒，说：“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呢，原来是找人去干这种事儿？”
“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说着，巴顿一拍桌子，“嗐！我是知道那小子有两下子，但没想到居然敢直接动手。”
“咋啦，你要自己去啊？”
“怎么可能？像你说的，沃辛斯现在向着他，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去做不是自找麻烦？还是算了，等他什么时候失宠，或者落单，我再……”
光头耸了耸肩，表示随意。
无论沃辛斯向着谁——
就算那个加里奥明天被船长任命为第五队长，也与自己这个小角色无关。
在这个世界，唯有实力至上，再多的计谋也是无用。
笑话。
谁还没想过翻身当主人呢？
……
……
咕噜咕噜。
怪声不断地传入耳中，加农十分明白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那不是胃在渴望一顿美餐，是令血液沸腾、令心脏狂跳不止，更为可怕的悸动。
“可恶！怎么回事，这楼梯也太长了吧？医务室还没到吗！！！”
满身是血的加农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有些绝望。
但是，要就此放弃吗？
听听周围的声音吧！
什么声音都没有！
海盗们不会去在乎一个无能之辈的死活，连被嘲笑都是奢望！
不能放弃！也许这很可笑，但至少要有被嘲笑的资格！……等等！
加农猛然醒悟。
“医务室的兄弟们，真的愿意救我吗？”
救一个……被一脚踹成重伤的废物？
怎么想都不值得吧！
“可恶！”泪光闪烁。
加农之前一直忍着没哭，毕竟男人的眼泪，不能轻易落下！
他选择哭了，忍不住了。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因为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
“沿着这条血路，我看见了一位不甘命运的反抗者。他遍布伤痕，泪如泉涌，但那又如何？命运命运，若能轻易打破，那还叫命运？这条路，注定会失去许多。我姑且算是走过，以半个前辈的身份建议你：回头。”
望着从身旁掠过，然后挡在前面的黑发少年，加农那仅存的希望被消灭。
可他不甘！
却无能为力。
但他不会屈服！
于是开口问道：“那收益怎么样？”
罗南说道：“十分可观！但和我想要的完全呃——”稍加思索，“一二三四五六——七，嘶，七？那就五成吧！和我想要的有五成相似。”
“……？”那你停在七干什么？加农怔在原地，也不敢多问，深吸一口气后，战战问道：“那，那我想继续前进，可以吗？”
“哈哈哈。”罗南大笑三声。
“你在说什么呢？前进还是后退那都是你的自由，当然可以呀。”
加农欣喜若狂，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罗南欣慰地笑了。
加农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虽然杀人不眨眼，虽然笑起来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但其实人还是蛮好的嘛！
他向前一步。
“滚。”
“？！”
加农震怒，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低下头颅，双手发抖，默默向下退去，选择另一条楼梯。
来到平层，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心一颤，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那个人——那个恶魔追来了！
他加快脚步，可重伤的身躯根本跑不快，被轻易按住了肩膀。
他不敢动。
背后响起和善的声音：“突然想起个事儿，幕后主使是谁呀，能不能告诉我呢？”
“什、什么？”汉子僵硬地转过脑袋，看着那张笑脸，他知道，自己必须撇清关系！
这很愚蠢？不！这非常明智！如果承认，这不是摆明了想要挨上一刀吗？！否认，说不定还有希望糊弄过去！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啊！”
他被绊倒在地，疼痛令其叫喊出声，难免迎来一些人的目光。
“憋装啦，我都看见了你在那边儿偷看呢。”罗南一脚踩在他的后背，笑道，“说说看咯，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加农脸色涨红，紧咬着牙关：你都把我踩在地上了，你还说不会把我怎么样，你……要点儿脸吧！
“我、我说！是，是巴顿大爷让我找人教训你的咳咳……咳咳！”
还是回答吧！装傻好像不行了！
“噢~巴顿，是他呀。”
罗南恍然大悟，知道了想要的，就想离开去打扫房间。
“等等！”
却没想到有人拦住了他。
那是一个……很典型的海盗。独眼龙、糙皮肤，就是双手双脚健在，可惜。
“小子，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不合规矩吧？”
罗南斜睨着他：“不合你的规矩？”
“你——”海盗前进的脚步一顿，随后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的眼神给唬住。
“哈哈，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呵，你就当是我的规矩吧，你能怎么样？”
罗南对他的靠近视若无睹，低头想着：
“我时常看到越活越善良、越活越平和的话题，但我或许是个异类，我越活越暴躁。十几岁的时候面对问题，我能心平气和地去解决，至多可以无视；往后却没了那个耐心。尤其是最近这一年，情况愈发严重。”
“虽然我不怎么管事儿了，但生活上的琐事令我更加苦恼。比方玩游戏：一个人倒还好，就是想隔着屏幕把boss给撕了而已；两个人就很糟糕了，尤其是和徒弟一起玩儿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打断他的手！”
“唉~以前我不会这样的，大不了花几天慢慢打，现在只想一刀砍死boss……一个人怎么样，的确是能从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反映出来。”
“是我时间不多了？还是有了身份地位逐渐膨胀，开始目空一切？大抵是二者皆有。如今来到这个世界，重拾了时间，也没了身份地位供我挥霍，所以我想慢慢改变。”
“毕竟这可是几乎相当于再来一次的宝贵机会，重复一遍走过的路实在无趣，选另一条路从零开始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就像以前想的那样，去试着成为茫茫人海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员。”
“但好像不行。从铁笼里醒来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注定。”
“未必没有改变的可能，只是需要一些机会，外加一点点时间。”
“好吧~也不是非要走陌生的路，去体验那些忐忑与未知的恐惧；走熟悉的路寻求安心也未尝不可，不强求。”
“那么说回一开始暴躁的问题——暴躁？哈，这可太好改了。综上所述，它是多重因素所导致的，既然现在问题都消失了，戒掉它还不是轻而易举？”
“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文静的人。”
所以——
我忍！
这不是怂，这是从心出发！
遥想当年，谁还不曾偷拍过那个靠着墙壁阅读书籍，神色平静中又有些许忧愁的美少年？
这实在是，泰裤——呃咳。
我不承认那是装的。
总之，改变——不，不是改变，是回归、回归本心，从现在开始！
有什么事是不能用一颗——是不能用一场谈话来解决的？啊！伟大的主，赐予我等语言可不是用来骂人的。
不妨试着谈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动手，无论是干掉他，还是被他干掉，这都不合算。前者会耗费大把时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很难保证其中没有他的亲友。那么问题来了，解决的第一个，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最后是不是要干掉所有人？
后者就更不划算了，你会想去死吗？就算想好了，有太多死法比被一个海盗锤死更好了。
“好吧。”罗南耸了下肩，淡笑着对海盗说，“你想我怎么做？”
“啊……呃，嗯。”那海盗有点没转过来，低头沉思。
这态度，变得这么快吗？
你的那句“不合你的规矩？”可是杀气满满啊。
这就怂啦？
就这？
沉吟片刻，海盗说道：“不想你怎么做，只是在这儿，你的做法不合规矩。”
“哦？”罗南挑眉，“难道这艘船上不是实力至上？是我会错意了？”
“呵，随你的便，我现在乐意遵守你的‘规矩’。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主打一个识时务。
海盗：“？”
你……
这就走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