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幕（万字可跳）
“我乘着黑夜，去追寻福音。”
“祈愿晚星，照耀前路。”
“我乘着黑夜，去追寻福音。”
“祈愿我心，坚定不移。”
“我乘着黑夜，去追寻福音。”
“祈愿此行，点燃白昼。”
几缕异样的光照进教堂，修女虔诚地跪在神像前，轻声诵读着圣典中的内容。直至远方一声轰鸣扰乱思绪。阴影中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悲伤地仰望着眼前的雕像。
“……为何这世间仍有许多苦难？”
热泪滴落在地，冰冷的石像仍然凝望着那扇黑暗的门扉，它并未言语。
圣城坎伯雷特，它理应是世界最为庄严的地方，因为曾有神明亲临。一座高塔耸入云层，传说只要去到顶峰，就能够面见神明。千百年来，意图冒犯、妄想见证之人不胜枚举，今夜亦然。
这是当然的。因为神明，就在那座高塔之上——那些信徒，理所应当会这么想。
可笑。
究竟要有何等愚蠢，才会想要去攀登那座高塔？即便塔顶空无一物，在那之下的教廷也并非虚设。
——可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群愚蠢之人。
苍茫暮色中不见尽头的都市中央，一道光芒冲天而起，如同是一道璀璨的流星，刹那间连群星的光辉都被其掩盖。
夜空寒风呼啸，男人衣摆猎猎作响；他俯视着坎伯雷特，烈火不断地侵蚀着圣城，弥漫的烟尘所形成的阴云遮蔽了明月。他宛若一尊神明，高举食指，辉戒闪烁，随之一颗又一颗、燃烧着火焰的陨石从天空坠落。
那般庞大，甚至无需任何魔法点缀，仅是坠落的余波，就能摧毁周遭的一切。
男人看着分头逃走的同伴，正欲抬手掩护，却是被一道光束径直贯穿。
圣城坎伯雷特，自然不会因此而毁灭。
今夜与过往没什么不同，只是逃走的老鼠，偷走了不该偷的东西。
……
……
……
嗡嗡嗡——
空调外机轰鸣作响，滴落在绿叶上的冷凝水隐约倒映着天空——那是一个无比炎热的日子。
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汇聚于此，参加一场盛大的动漫展览。水滴落在草坪上，一位cos着中年油腻秃顶、额头系着红缎带宅男的大叔背着一位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走出凉爽室内，来到知了鸣叫的室外。炎热的风扑面而来，加上纷杂的人声，只是一秒就令人感到了浮躁。
少女喝光手里的饮料，将易拉罐朝着草坪旁边放着不少垃圾桶的地方扔去，却是“哐当”两声，没能命中，反而砸在了石板路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喂！”背着少女的大叔见状面露不满，吼了一声，“为什么乱扔垃圾，好好儿丢垃圾桶里不可以吗？”
“欸！怎么啦？我就是朝着垃圾桶丢的啊，我只是没有丢进去而已嘛！你干嘛那么大声啊？”少女被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回击着。
大叔看了一眼垃圾桶那边，语气发冲道：“我平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看那么多电脑、手机，你倒好，全当耳边风。现在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来来来，你仔细看看你扔的那个那到底是个人还是垃圾桶！”
少女气得牙痒痒，转头看去，发现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个“绿色”垃圾桶的确在动，哭笑不得地想着：“天哪，怎么真的是个人啊？你躺在哪里干什么呀？！”她眉头跳动，有些心虚，却不想承认，脸上变得更加愤怒，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见自己女儿装作没看到冷哼一声故意不理人，大叔也是无奈，正准备上前向这位cos垃圾桶的兄弟道歉，没想到对方倒是先站起来搭话。
“咳——咳咳！唉！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们父女。”垃圾桶咳了两声，拍了拍脑袋，走向两人，“怎么了啊，又在吵架。”
看清对方的样貌，大叔嘴角一抽：“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
发丝稍显凌乱，脸上写着沧桑二字的英俊男人一撩头发，有着黑眼圈的双眼莫名带着几分自信，咧嘴笑道：“显然，我在cos垃圾桶。怎么样，挺像那么一会儿事儿的吧？这可是我自己改装的——用真垃圾桶。”
“那你的手艺还真是棒啊。”大叔敷衍了一句。
背上闹别扭的少女听到熟悉的声音，探出脑袋，露出笑容，挣扎着从老父亲身上下来：“嗨嗨嗨，罗叔叔~~”
男人也是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展开双手：“哈哈哈，小铃儿快过来让叔叔抱抱！”
“罗叔叔，嘿嘿嘿嘿嘿……”少女用一只脚跳了过来，可到了跟前，才发现无从下手，笑容渐渐消失，“这么硬我怎么抱啊。”
“……”
罗南笑容一僵，然后慢慢脱掉垃圾桶。
“唉~咋滴啦，昨天视频里不还好好儿的吗？”
老父亲扶着自己女儿，说道：“她摔——”
“是地板太滑！”少女连忙抢答，瞪了老父亲一眼，又可怜兮兮地说，“叔叔~我现在脚好痛哦，可以背我去医院嘛~？爸爸背了我好久，他也脚疼。”
“没有。我腿好着呢。”
“他，他、他是装的！哎呀，他最喜欢死撑了，你知道的呀。”
罗南会心一笑，把垃圾桶扔到垃圾桶，然后弯腰背起了少女。
林庆云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就宠她吧，都给你宠坏了，天天跟我发脾气。”
“切。明明是你太倔！”林铃冷哼一声，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用一副撒娇的语气说，“诶，我跟你说呀，这漫展，大家是不是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奇奇怪怪的来才有意思？可是他呢，他不！你看他的褐色短袖啊，好难看的……还有他的肚子……是不是很难看？”
罗南还没说话，老父亲就不服了，皱着眉说：“那是你太年轻！看到我头上的头巾没有？这可是咱们当年的标配！你看现在，哪里还有这么穿的？这何尝不是一种cos？”
“呵呵。我只觉得：你好丑。”林铃冷笑着说。
是我平时太温柔了吗？才会让你如此放肆。
“唉哟，你个当爸爸的，别老这么凶啊。”罗南笑着说了句。
“哼。我还没说你呢。”林庆云说，“你不是喜欢弄帅的，怎么搞这样？”
“唉！”罗南又叹气一声，“那都是过去式了。正值人生失意时，垃圾桶与我再相配不过。”
林庆云皱起眉头，眼中带着不解：“你不是自己辞职的吗？”
罗南提醒道：“或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另外两种可能。”
林庆云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得绝症了？！”
罗南咂舌：“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丧偶了？”
林庆云果断说道：“不不不，完全没可能。”
罗南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说，只是感叹道：“没想到啊，大娃都长这么大了——欸，二娃跟她妈呢？”
林庆云正准备回答，林铃就抢答道：“在另一个展区！唔——你为什么跟以前都没什么变化呀？”刚才光听他们两个说，自己都没说话，可要说个够！
“这，这就有点伤心了。”罗南说道，“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你叔老了呗。老了就很难看出变化了。”
“哦，那也是完全没办法的事啊。”
“啊？”
这个回答倒是给罗南整不会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永远不会老呢。”
“嘿嘿，我学你的~”
“哈哈哈，这样啊。”
林庆云这时问道：“你为什么到了也不通知一声，还一个躺在垃圾堆旁边……”
“噢~这个呀，我遇见文成，跟他打牌一时给忘了。哈哈。”罗南笑了笑，“那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表面斯文，实际上手机相册里的东西根本见不得人！”
“哈哈，我看你也差不多！”林庆云打趣道。
“诶！别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咱谁也别说谁。”
林铃听着，皱着眉头，反而训斥了父亲一句：“爸！我要跟妈妈说了！”
此言一出。
老父亲立马换上无比严肃的面孔，看着旁边的同桌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有家室的男人，怎会收藏那些低俗的东西？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
……
三人聊着，很快来到了停车场。
看着紧闭着大门的汽车，林庆云猛然反应过来：“哎呀！钥匙在她妈那里！”
等待着治疗的林铃立马“啊”了一声，表达震惊与不满。
“嗐！没事儿！开我的！”罗南站了出来，“跟我来！”
“诶呦，不愧是你啊。”
“不愧是你！”
三人走了两步，罗南侧过身子：“裤子口袋里，你来开吧。”
林庆云面无表情地拿出钥匙，解锁车门，看了眼停在旁边自己的车，看了看罗南，问道：“为什么它在我车旁边？”
“因为你车在旁边啊。”罗南理所应当地回答了一声。
……
三人上了车。林庆云看着后视镜里可爱的女儿，挂断与孩子她妈的电话，瞥向副驾驶的中年大叔：“就算这是你的车，但也没必要跟来吧？”
你是缺钱的人吗？
别说剐蹭，就是我给它开河里去你也不心疼吧。
穿好外套的罗南从兜里拿出一部碎成渣的手机晃了一下：“你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想象我今早经历了什么。但其实，只是帮别人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被碾碎了而已。”
“我要去买部新的，备用机在国内通不了网。”
“哦？”林庆云眉头一挑，心中似有所想，观察着后视镜倒车，“这么说，以后都在国内了？”
“不。”罗南单手靠着车窗，微风渐起，“我准备去南方的国家沿海来一场自驾游，再去北方的国家享受一场冬季狩猎。唉。简单来说——我打算环游世界。”
“环游世界？”后座的少女眼前一亮，“叔叔，我也想去~”
老父亲神色一变。那是愤怒。针对车里的另外两个人。
罗南哑然失笑：“宝贝儿，你还是上完大学再说吧……欸，考试考得怎么样？特别是外语，如果不好的话，在国外挺麻烦的。”
后座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稀烂。”老父亲一脸嫌弃，“七百分我死而无憾、六百分我能吹一辈子、五百分符合我的预期、四百分我完全可以接受、三百分也不是不行，但是两百分？两百分？！……呵呵！”
“欸！”林铃娇嗔道，“我差一分就三百分了。”
“……”
“……”
“……”
沉默。
沉默过后，还是林庆云展开了话题：
“嘶，不过你这车还真新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就一包卫生纸……哦，还有你的眼镜。”
罗南转了下头：“因为这是我上午刚买的呀。”
“……”林庆云看了过来。
罗南解释道：“不是，原本那台早上出酒店的时候出车祸了，我差点儿没被撞死——”
“啊？！叔叔，你没事吧？”
“啊，没事儿没事儿！”罗南怕她担心，连忙回应，“没受伤，cos服也没事儿。”
“……呵呵，你今天注定破财啊。”
“我感觉不止。”
“……”
“……”
“……”
沉默。
沉默过后，又是林庆云展开了话题：
“南哥，何时请我喝喜酒？”
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罗南回了句：“下辈子。”
“兄弟们不是没给你安排过相亲，就算是我，也帮你找过三个，其中两个还都是白富美，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嗯哼？”
“说实话吧，你要求太高了！南哥，试着降低一下吧，听我一句劝。”
“你在开玩笑？我的要求难道还不低吗？我就一个要求。”
“什么？”
鉴于后座有孩子，罗南选择委婉点表达：“我要年轻的。”
“你要求太高了。”林庆云抽空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哥，我女儿都要十八岁了，你还——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你女儿可是在后座，别乱说话啊我警告你。”
林铃在后面一下看看老爸，一下看看叔叔——谁说话就看谁。
“不是，那你究竟想干什么？前年那个姑娘不好吗？三十出头，肤白貌美，心地善良，你到底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对你很满意呀！”
“我对她不满意啊。”
“哪里不满意呀！你倒是说出来啊？”
“不好看。”
“……你瞎了吧？人家好歹也是主演过几部电视剧的明星，你说人家不好看？”
“呃……嘶，客观上来说是这样。”
“客观？”
“主观上来说，她并没有在我的审美上，因此我选择拒绝。”
“大家都喜欢，就你不喜欢？”
“……啧。庆云，虽然我以前没有说过，但你不会真的没有注意到吧？”
老父亲专心开着车，却也不忘回应：“……什么？”
“虽然自从我开始工作以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但我，对洋人根本没兴趣啊。说实话，这根本不是客观的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而是我的审美就不在那儿啊。那么既然我主观地认为不漂亮，客观的漂亮还是漂亮吗？显然不是啊。”
罗南继续说：“你根本就不懂何为‘美’。所谓‘美’，不仅仅只是样貌。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乃至说话的每一个音调全部组合在一起，才会呈现出主观上的‘美’，而不是说客观上长得还行、身材不错，那就是漂亮。你什么都就不懂啊。”
尽管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但语气全程很平静，就好像……理所应当？
——难道不是吗？
林庆云看了看路，看了看副驾，看了看路，又看了看副驾，几度反复，才憋出一句：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当然是喜欢萝——圆圆脸甜甜妹呀，这还用说？”罗南满脸诧异，“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啊？这……”林庆云迅速闪过几段记忆，旁边这厮的女性助手从来都是御姐型的人物，结果你现在跟我说？是，是，是……是我没有把这段友谊发展好吗？！
他有些慌乱地回答：“我……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御姐来着……”
“你？……主要还是看人。”似乎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罗南沉默片刻，望着窗外说，“别在意。就算你真的给我介绍了理想型，我大抵也是不会同意的。老张以前就帮忙介绍了一个，可你又不是不知道。”
“谈恋爱根本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
林庆云找了位置临时停下车，对着后座的女儿说道：“我跟他去买手机，宝贝儿，等爸爸哦~”
女儿：“……”一脸冷漠。
罗南也下了车：“马上回来~”
女儿：“好~”满脸热情。
老父亲斜视着多年的好友，眼中满是嫉妒。
两人并肩朝着广场的手机店走去，速度不缓不慢。
突然，林庆云说：“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认为你把全部放到事业上是错的。”
罗叔摇头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当我坐上一把手的时候，是多么满足。你也不明白一个人生活究竟有多爽！”
“既然如此，你辞职干什么？”
“……唉！本来我是想骂你的，可也不知道是我老了没力气了，还是修养变好了，我现在完全不想骂人，只想以理服人。你知道吗？呈口舌之快最为无趣，掌握真理，才是赢家。”
“这跟你辞职没关系。”
“我他妈就是掌握了真理才选择离开！刚才有小孩儿在场我没敢太大声，但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想找骂？我跟你说了，我们这行没空谈恋爱更没时间去扯别的什么蛋，要不是你妈的当年怂了跑路，你会有机会在这里教育我？早跟老张团聚去了！不过我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而且过两天我就走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你既然真的想知道，我就——咳，咳咳！我就跟你说，毕竟咱俩谁跟谁？呵呵呵。”
在林庆云错愕的目光中，罗南将染血的纸巾揉成团。
“你真的——”
罗南将纸团扔进垃圾桶，然后搂过林庆云的肩膀，先一步说道：“你，绝对无法想象在一年前我亲自带队的那场任务里遇见了什么。这事儿我跟别人都没说，但我要跟你说。为什么？因为我徒弟跟你家熟。他如果以后联系你要求帮忙，你爱帮不帮，可他要是想要来你家住两天——让他滚，不要留丝毫情面，直接让他滚，马不停蹄地滚！你知道为什么吗？”
“呃……为什么？”说实话，林庆云脑子 有点没转过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为什么？”罗南皱着眉说，“你难道没发现我们每次视频通话、特别小铃儿在的时候，他都会在旁边晃？”
“！！！”
林庆云明白了一切，神色俨然，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罗南也是点头：“啊当然你别误会，那小子人其实还不错的，毕竟是我徒弟嘛。反正你——”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爆炸，冲击力极强的爆炸，连道路上的车辆都发生了偏移。但这并不是什么恐怖袭击，而是一场或因疏忽，或因意外而发生的煤气爆炸。
尖叫与哭喊很快传入两人的耳中，车辆的鸣笛与警报十分刺耳，附近的行人以及居民很快被吸引。理智告诉他们不要再靠近，却有人忽略了这种警告，向着事发地围去。
惊讶过后，罗南准备说未完的话，毕竟那和他没有关系。
可旁边的那位却不这么想。
“欸，你干什么？回来，听我说，林庆云！你妈的死胖子，给我站住！”
看清情形，林庆云便朝着事发地奔去，作势就要冲进火场。罗南见状直接开骂，旋即迈开双腿追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犹如潮水一般的压力涌现而来，莫名的沉重令其视线猛地一沉，心悸不已。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他当然不会怕。只是有些头疼。
头疼某些人总觉得自己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从而不顾一切地去执行。
这当然值得尊敬，亦是至高无上的勇敢。客观上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荣光，可从罗南的主观上来说，这简直就是愚蠢。
周遭的声音愈发嘈杂，即便如此，罗南也清晰地听见了人们的声音。那不仅是附近的居民们无意义的呐喊，也绝非是只存在于灾害现场的嘶吼，还有一个个置身事外，也理所应当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够置身事外的呼喊。
这并不可笑。
许多人为“事业”献上所有，觉得只要成功，就什么都能迎刃而解，可很少有人会去思考失败的后果。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拥着一腔的热血就义无反顾地冲锋。
这并不可笑。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世界理应包容，然而这往往成就冲突。
“站住！”
罗南缓了过来，追上林庆云，按住他的肩膀，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车，又看向火场，最后对着林庆云说：“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们毫无头绪，无法判断它是否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爆炸；贸然进入火场无异于寻死，最理想的判断是站在原地，等待火警到场。”
“可是南哥，你没有看到吗？那栋饭店，一楼连带着二楼被直接炸飞，可三楼以及上层还有很多人，他们受到冲击，现在过去，还可以救下他们！二次爆炸的风险并不高！”林庆云凝望着陷入火海的饭店，面对罗南的拦截给予了足够的回答。
遍布烟尘的街区不断传来哭喊，罗南却是不予理会：“不行。林庆云，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一秒钟都在发生，你难道要每一秒都冲入火场，你难道要每一秒都去救那些不相干的人？如果上层的人还有意识，那么他们应该尝试主动规避风险，而不是让外面的人去承担风险。”
“可我是警察！”林庆云红着眼大喊了一声，附近有人为之侧目。
“你是个屁！”罗南没有给他丝毫好脸色，甚至想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你太情绪化，你根本就不适合这种工作，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作可规避风险。退一万步来说，你冲上去救了人，那就只是救了人，你觉得这很伟大吗？当然。可你根本就不知道失败的后果。你什么都不明白。你还是跟年轻时一样，没有丝毫长进。”
他训斥着对方，亦如当年。
“你给我松手！”林庆云脸色涨红，从刚才就在尝试着挣脱，奈何……人到中年，实在是力不从心。
中年人，亦有差距。
“办不到。”罗南将人往后拖了几米，继续说着，“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要跟你说的事，甚至有可能——”
声音戛然而止，沉重的压力再一次袭来，罗南几乎窒息，不由得松开了手。
当意识恢复、视线再一次清明，林庆云已经不见了踪迹。
看着火场，罗南心中似乎有了一个答案：“说实话，我严重怀疑最近这个症状是贫血引起的，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警察！警察！”这时，有一个中年大叔跑了过来——虽然罗南不太想承认，但自己应该是比对方大几岁的。
来人说：“我看到饭店的四楼还有孩子，我店里有高楼梯，你快去救他们吧！”
罗南叹了口气，反问：“你怎么不去救？”
中年人神情一滞，僵硬地道：“你，你不是警察吗？你那个同伴已经上去了，很快呀，你身上应该也不差吧！？你快去吧，孩子们还等着你呢。”
罗南听完淡淡一笑：“我的工作跟警察有关系，但我的确不是。不过没关系，我去救。呵呵。”然后反手将中年人扇翻在地。
饭店的被烈火吞没，黑色的烟雾弥漫天际，想要去到四楼，根本无从下手。不过罗南自认为职业素养过硬，即便现在辞职了，身上也是有带钩索的。
噢，老天爷，那玩意儿太好用了。不止隐蔽、方便携带，而且强韧度极高，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锋利，操作不当可能会被反杀。
不过只要掌握技巧，甚至可以用它来翻花绳。
但不凑巧……兄弟，哥今天是来漫展玩儿的，带那玩意儿合适吗？
饭店的玻璃被震碎，虽然每层楼都有护栏，但都摇摇欲坠，不值得信任。这座饭店规模不小，古风装修，但有一根大柱子挡在窗边。说实话，这不大美观。如果是罗南来装修，这根柱子不会出现在设计图里，每层楼的护栏也会换成木头。如果可以，就连门口都要好好儿改造一番——或者说本来就改造过，只是现在……嗯。看不出来。
观察过后，罗南也不磨蹭，奔向门口幸存的车辆，到达车顶朝着墙壁一跃。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抓住围栏，翻身跃进二楼。
这当然不算什么，最多只需六步：助跑、跳上车顶、跃上墙壁（这一步很重要，不要直接跳进火里，一定要跳到墙上），接着另一只脚再借力向上一蹬，最后伸手抓住围栏、脚下借力快准狠地翻上去就行了。
非常简单，没什么难度。
来到二楼，这里已然成为废墟，火焰没有熄灭，但明显可以通往上层。
“唉。”
迅速来到三楼，室内无比凌乱，但胜过废墟。
罗南时而会幻想，如果自己是神，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也许难以启齿，如今年近半百，却仍是重度中二病患者。
可若仔细一想，这似乎没什么。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喜欢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就如同女人至死都是少女，喜欢的不一定是年轻但一定很帅的。
两者绝对没有任何歧视，毕竟稚嫩的少年，未必有成熟的男人来得吸引力；至于成熟的女性？看起来的确魅力不小，但罗南对此毫无兴趣。
他只喜欢可爱的。
“理论大师。唉。以前没觉得，现在想想，自己倒是跟那些只会说空话的成功大师没什么两样。毕竟我没谈过恋爱，却能够对呃……算了，不谈也罢。”
来到四楼，好吧，不止有小屁孩，还有小屁大人。
如果窗户没有被震碎，那么从隔壁大楼跳过来，动静一定不小。可惜，现在窗户没有玻璃。
林庆云看着比自己先一步出现、正斜视着自己的罗南，有些心虚地挪开目光，开始尝试将孩子与受伤的大人送到旁边的楼中。他已事先沟通好，那边会有热心民众接应。
事已至此，先点菜——哦不，先救人吧。罗南也不是那种不分场合找事的人，只是觉得某些人如果不适合一项工作，那么就应该让他换一份儿工作。
警察？不。罗南当然不是说这个。
身为警察，林庆云自然非常合格。他的成绩，以及现在的地位都足以说明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儿工作。
“我认为，你不适合当一个父亲。平时吵吵闹闹就算了，可你不应该在这种事上弃她不顾。”
“我是一个警察。”
“我懒得跟你废话。把你女儿送给我吧，说实话，小铃儿在你这儿挺委屈的，而且真要算起来……当年好像是我溜达了几个月才把人弄回来的吧？我理所应当啊。”罗南拖着昏迷的顾客，对着沉默的林庆云接着说，“知道吗？在某些国家，以我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把你从小铃儿那儿开除父籍，取而代之。”
“你是一个好警察，但显然不是一个好父亲。——嘶，但这个问题得从多方面来讲，不是说你父女俩关系好，那你就是一个好父亲——而且比起你，显然小铃儿更喜欢我呀。”
“——哦对，还有咱二娃是吧，呃我其实不太喜欢那个小胖子，虽然他不调皮很听话，但我明显更偏袒女孩儿。不过考虑到小铃儿的心情，我可以带走。”
“坦白说，当年跟小铃儿相处一段时间以后，我真挺舍不得的。事后也想去过福利院看看，也不是没有喜欢的，但我总感觉这样不好。搞得好像我是在找什么替代品一样，后来也就算了。”
罗南自顾自说着，两人的救援行动在附近热心居民们的帮助下进行得十分顺利。而楼下消防车发出的警笛，似乎预示着这场灾难的结束。
一切都雨过天晴。
没有第二次爆炸。
“去五楼看看吧。”林庆云说。
“五楼锁着，显然是仓库一类的玩意儿。”
罗南打消了对方的念头，二人去到旁边的建筑，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地面。
人们传来一阵欢呼，像是在欢迎英雄的归来。罗南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人群，看着那紧咬着牙，小脸儿上满是愤怒与泪痕的少女。
“说实话……”罗南手肘顶了顶林庆云的后背，轻声道，“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刚才我是认真的，考虑好没有，我很在意。”
林庆云看着林铃，神情复杂，但没忘给答案：“不行，我不给。”
“唉，你是真的——咳，咳。”罗南正打算奚落几句，耳边却是传来一阵哭声，这没什么好在意的。附近很多人都在哭，或是劫后余生，或是家人不幸身亡……
直到有人说：“快看，楼顶有个小孩儿！”
“哇，是真的诶，他怎么上去的？”
“消防员，快搭云梯！”
“等等，她要掉下来了！喂！站住，别往前，别往前！”
“别往前！”
“别往前！”
什么？这怎么可能？明明锁着的。罗南骤然回头，向上一看，竟然真的有一个男孩正哭着往天台边走。边走边哭，完全没看路。
“我草，谁这么缺德把他送上去的？”
附近的人们齐声大喊着让男孩不要再向前，可他没有丝毫停顿，愈发的靠近边缘。
不对劲。
“叔叔，你快去救他呀！”小铃儿在罗南身边扯着他的衣角，焦急地喊着。
“这，我又不是神仙……”罗南面露为难。
“叔叔……”小铃儿泫然欲泣。
“啧……好吧，你叔我去救他。”考虑到多重因素，罗南决定再冲一把。
但是好像哪里不对。
众目睽睽之下，罗南穿过人群，不顾消防员阻拦，几乎畅通无阻地就上到了二楼。
“啊？南哥，耍帅也不是这种时候，我们还要去医院呢！”
“叔叔，你干什么，快下来啊！”
“这，英雄，没必要吧，快下来啊，我们知道你很强了！”
听着楼下人群不断传来的呼喊，抵达楼道的罗南忽然皱禁了眉头：“搞什么玩意儿，不是你们让我来，现在又不让我来……等等，好像真有点问题。”
那个小崽子走了半天，还没到边上？不可能！那点距离，让成年人来，最多一步，就算是小孩儿……更重要的是——
“我原来有这么鲁莽吗？”
“不是，小屁孩儿你谁啊，值得我这么做？！”
而就在他想通的这一刻，一个强于先前数倍的压力袭来，猝不及防间，险些直接昏眩过去。这般沉重，难以忍受，罗南自然也是一样。
但是，他不能就此倒下，他不能就此放弃！先前没有机会，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可毕竟女孩儿的父亲过于莽撞，既然要管，自然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现在不同。
罗南顶着无比沉重的压力来到三楼的边缘，望着楼下围观的人群，迅速锁定了父女俩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林——”
轰！
一声爆炸，在第五层响起，血红的烈火不自然地四散而去，席卷天空又闯进了周遭的建筑里。
大楼开始晃动，思维沉重、犹如深陷泥泞当中的罗南不慎摔倒。
下方群众惊呼连连，纷纷撤到安全的地方，更是有一名消防员看着沸腾的火焰抱头大喊：“这不科学！”
名誉。
罗南不在乎。他不介意自己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负面也好，正面也罢，客观来说那都存在，属于理性讨论。
但是——
“哇~那可是一个传奇。如果有机会，我真希望能亲眼见他一面。”
“诶，你知道嘛？那个谁终身未娶，有人说他奉献事业，但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喜欢男的？”
“万万没想到，一本正经的那个谁，电脑里竟然有那么多白花花的——”
好，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有机会剔除一项，不希望被人们谈起，你希望是哪件？不管你希望哪一件，罗南心底里有一个坚定不移的答案。
罗南趴在围栏边，大喊着：“林庆云，把我的电脑砸——”
轰隆！
巨大的轰鸣吞没了男人的声音，无名的烈火从地而起，直贯天际。
林庆云死死护着女儿，在灼热的烈风中艰难地睁开双眼，望着那片火海，思绪仿佛飘回了曾经。
那时，大家都还很年轻，时常会幻想未来的美好，畅谈着不切实际的理想……而每到这个时候，班长就会站出来骂人。
大家当然不服。因为班长每次都会偷听好一阵才站出来，以“全知”的姿态出现，狠狠地抨击大家所畅谈的内容——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每次说完以后，都会加上一句“如果是我”会怎么怎么样。仿佛自己无所不能。
啪嗒。
相簿被合上，老人看向窗外遍布着火烧云的黄昏。
“只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