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沙迷人眼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别人感到人生一片灰暗时，得知自己将要去那艘巨舰上工作的罗南却身形笔直、跃跃欲试地听着那位海盗狂喷。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所有的奴隶都要先进脚下的船舱？有什么意义吗？没看到啊。还是说，只有一开始坐马车来的那些有特权？不知道。
管他呢！
“听着！我叫沃辛斯·罗杰尔，是这个舰队的清洁队长！我很难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要与你们这群肮脏卑贱的奴隶同行！但这是船长的命令，我不得不服从！就像你们，必须要服从我一样。否则，你们的下场将是被剁碎，然后成为鱼饵！”
有着一头大波浪金发、皮肤粗糙黝黑的男人站在船舱出口的港口边——有意思，右边进左边出，意义何在——海盗嘴里不断重复着说过一遍又一遍的台词。毕竟人很多，说一遍的话，后面的人听不到。
这几个人在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筛选奴隶？可罗南看了大半天，全给放行了呀。不过看那个沃辛斯喊得那么卖力，想必真正的任务是充当复读机吧。
“告诉我，听清楚了没有？！”
“教官！我听清楚了！”
“嗯？！”
沃辛斯一惊，推开挡在面前的其他奴隶，大步来到罗南面前。高出少年一个头的男人俯视着对方：“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死家伙，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不男不女？行行行，知道你是个审美低下的野猴子了。
心中冷哼一声，罗南目光与其对视，毫不怯懦，喊道：“如果在这个世界我有目标，那么首先，就是登上这艘船！”
“好！很有精神！”
沃辛斯声嘶力竭地喊着，唾沫星子乱飞：“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区别对待！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不过你要是想逃跑，我会亲自动手！告诉我，想提前见识一下你将要面对的结局吗？！”
“不是很想！”罗南应声。
“好！”沃辛斯大吼着，眸光爆闪，右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罗南只听到“苍啷”一声，海盗的弯刀骤然出鞘，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传来刺耳的声音与惊呼。
低头看去，只见石板路上多了一道延伸到十米开外、宽约五厘米、深约三厘米的裂痕。而在其延伸的终点，有一排被劈开的木箱，从里面掉出了红彤彤的苹果。
由于太过圆润，好多都滚进了海里。
那边有着一一排排木箱，并且持续有人送来，显然是刚采购的生活物资。同时还有一个络腮胡大汉抱着头大喊：“沃辛斯，你在搞什么鬼啊？！”
“对不起，马雷夫队长！”沃辛斯转了下头，“我正在给这群奴隶演示逃跑的后果！”说着，收刀入鞘。
少年望着地面的裂痕与破碎的木箱，幼小的心灵被深深震撼到了。
他不能无视眼前的一幕，也不想那么快从那种情绪中退出。
简单来说，他想笑。
因为这一幕再加上先前那两个人斗殴的画面，完美证明了这个世界即便再不济，也是有类似“魔力”的东西存在。
“那你也别往我这边砍啊！”
“对不起，马雷夫队长！”沃辛斯再次道歉，然后表情坚毅地看着呆滞的罗南，“看见了吗，奴隶！那些被砍成两截的木箱子，就是你逃走的下场！现在，拿上你的锤子上船工作！不要试图偷懒，否则你的晚餐将是厕所里的！”
罗南被安排了插队，提前解开了手铐。但回过神来，对沃辛斯刚才的话表示不理解：
“长官，现在才只是中午而已！”
“哈！”沃辛斯露出一口大黄牙，仿佛海岸边那股微妙的腥臭被加重了。
“给你们吃的简直就是在浪费食物！你们不配享用早餐以及午餐，珍惜你的晚餐吧！现在，上船！”
“长官，我认为不对！如果我们没有充足的食物，就会没有力气，那样，工作的效率就会大幅地降低！我认为我们需要充足的食物，有助于我们——”
沃辛斯没听完就一脚踹在罗南后背，“给我上船！”
罗南几个踉跄远离了百米小帆船的出口，嫌弃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
光辉号的审批还在继续。
见一名威猛汉子碎步上前插队，沃辛斯没有责备，反而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终于来了个壮实的。去领取你的工具，准备工作。”
然而他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下一位，是一个双腿打颤、干瘦如柴的亚人老者。
“噢！见鬼！这该死的老杂种连锤子都握不住！”沃辛斯扶额摇头，摆了摆手，“把他给我扔进海里喂鱼。”他的语气充满了厌恶，选出了今天的第一位幸运儿。
“……大人？”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持刀的海盗一手提了起来。
后方的人群一阵躁动，原本灰暗但尚且稳定的情绪急转直下，变得恐惧。毕竟没有谁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丢下海里。
逃跑？可笑的想法。只能默默祈祷神明庇佑。
“麦肯爷爷……”船舱里看到这一幕的黑发亚人少女失声，想要上前，却被蓝发的亚人少女捂住了嘴巴，又被手臂遮挡了视线。
蓝发少女难掩悲伤，不忍去看，选择紧闭双眼。
而被束缚的人们死死凝视着，仿佛将要被扔下海淹死的是自己。
“等等！”
少年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耳畔。
“长官，我认为你这样做的是不对的！”
什么情况，有人找死？！
浪花摇曳，沃辛斯示意手下停止动作，准备回头看看是谁不想活了，等看清来人，怒火顿时被点燃：
“又他妈是你！我怎么做，需要你这个奴隶来教我？”
罗南缓步向前，目光缥缈游离——因为风太大，有沙。
“长官，你为何不试想一下：这位老者，正是许多——”
声音戛然而止，一抹刀光乍现，几缕黑发随风飘落至海面。
微微歪头的少年瞥了眼被刀光削掉几缕发丝的位置，继续向着稍显诧异的沃辛斯靠近，面带微笑着说：
“不妨试想一下，这位老者是许多奴隶的主心骨；如果长官此时将他扔下大海，那么剩下的人将陷入悲痛之中，整日以泪洗面。届时这样的情绪将会扩散，大家都无心工作，整天想着自己何时会被扔下海，必然会大大地降低工作效率。甚至可能激起他们的反抗心理，从而引发一场闹剧般的暴动——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绝不为零。”
罗南来到了沃辛斯面前，发出了质问：
“长官，你不觉得这样做，百害而无一利吗？”
沃辛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没有继续攻击。他很好奇，所以笑着道：“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恍惚间，人们看到了希望。
罗南说道：“我认为你应该放所有人上船。没有人从一开始就丧命，希望不会灭绝，为了活下去，他们自然会更努力地工作。您不这样认为吗？”
“嗯。你说的有点儿道理。”沃辛斯点了点头，然后咧嘴一笑，“但我，并不想采用你的办法。顺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决定把你一起扔进海里去，哈哈哈！”
附近的海盗听从命令，伸手抓向黑发少年，然后——
被少年一把拍开伸来的爪子。
“你确定？”罗南缓缓抱起双手，有几分戏谑地看着沃辛斯。
被一把拍开的海盗面露愤怒，正欲再次动手，却被沃辛斯制止。
这个小鬼的表情让他很不爽。
但他想听听这小子会说些什么——就当工作之际的消遣。
罗南神色淡然地说：“坦白说，到今天为止，我从未听过哪个海盗集团上有‘清洁队长’这么可笑的职位。”
这些家伙的装扮太过闪耀，以至于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就能猜出他们的身份——即便坐拥如此庞大的舰队，也改变不了身为海盗的事实。
沃辛斯顿时青筋暴起，声音无比寒冷：“你胆子很大。”
“谢谢。不过我们现在是在谈论你，可以不要扯到我的身上吗？”罗南看着沃辛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很好奇，你的实力不弱，可为什么不是战斗队长，而是什么清洁队长？为什么？是不想当吗？”
沃辛斯忍不住，他要动手了！
但是，罗南下一句来得很快。
“我认为，问题还是出在你自己身上。”
“放你妈的屁！”仿佛是被戳穿了痛处，沃辛斯脸色一下子变得涨红，怒吼道，“船上有几个打得过我？！”
罗南不由露出了笑容：“可是你连我都砍不到。”
“好！小鬼，那你就看看，老子能不能把你剁成肉泥！”
“诶，等等，等等~”少年伸手示意，摇着头，面露失望，“你就是这样，太容易着急了。”
沃辛斯咬牙道：“你不是想看看我的实力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啊！”
“嘁！就是因为这样，你只能当个清洁队长！”罗南十分恼怒着说，“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能在一瞬间把我剁成肉泥，那你就应该是像这样一艘船的‘船长’，而不是什么清洁队长！”
指了指旁边的百米小船，罗南又指向男人的胸口，发出质疑又给予回答：“但你能办到吗？你不能啊。”
“你，根本就没那个能力。”
“我毙了你！”
怒火再也无法遏止，刀刃划破疾风，呼啸而去。
船舱里有一些胆小的奴隶连忙闭紧双眼，不敢看人头落地的一幕。
“那你就只能永远当清洁队长了。”——这句话紧随其后，在那句“我毙了你”之前说出。
“！”
刀停止了。
它还是没有砍掉少年的脖子。
只是又有几缕发丝不幸被割断。
“你……”沃辛斯难掩眼中的震惊与语气里的疑惑，“真的不怕死？”
少年嗤笑一声，伸出右手将刀刃推开：“我不在乎。”
“就好像你不在乎自己只能是清洁队长一样。”
罗南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沃辛斯身侧，斜视着对方：“生命的意义在于它的价值而非长短。我没什么价值，因此无足轻重。但你呢？你的价值是否担得起意义二字？”
意义？
一个清洁队长，有什么意义？！
沃辛斯眼眸一瞪，脸上表情飞快地变幻，最后用力地将刀扔到地上。
“我燥！”
沧桑的汉子双肩颤动，泪水，流了下来。
周围的海盗们面露震惊，不敢相信。
男人抬头看着少年，流出满脸泪水的眼中多了几分求助：“告诉我，我为什么只能是战斗队长？我、我已经在这艘船上待了快三十年，我明明不比他们差，可是为什么……”
身为一个海盗，你太善良了——这句话罗南没有说出口，而是微笑着说道：“因为，你没有完成你的工作啊。”
沃辛斯面露错愕：“什么？”
罗南不缓不慢，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你、自以为是，你、狂妄自大，你、急于求成，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蔑视自己的职位，你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份儿工作，你从未妥善完成过工作！”说完，伸出四根手指的右手合起。
“不可能！我每次都会吩咐他们做好！”沃辛斯反驳着。
“你亲自去看过吗？”
罗南反问，而只需看对方的表情，他就得到了答案：“显然你没有。你玩忽职守，自以为做得很好，其实不然。你根本不知道你手底下那些人到底有没有好好打扫，你只是在发号施令，你如同一个摆设一样，谁来当都可以，你根本就不存在！”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沃辛斯面露困惑。
罗南翻了个白眼，摆手道：“没事，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没有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的时候，还在浪费钱！”
沃辛斯：“？”
“一个苹果价值多少？”罗南问道。
沃辛斯答：“我不知道，呃……大概三个铜币？”
罗南再问：“那么一枚金币能买多少苹果？”
沃辛斯再答：“四箱吧。”
罗南又问：“那你知道我价值多少？”
沃辛斯摇头。
“那你觉得我会比四箱苹果便宜吗？”
沃辛斯又摇头。
“那么一个品相最次的奴隶，通常在什么价位？”
“大概，十个金币左右……”
“那么我们这么多人——成百上千人被打包买走有优惠价格，就以单价的70来算好了，我们每一个人价值七金币，足足二十八箱苹果！你有权利把人扔进海里？你以为你扔的是人，其实你扔的是金币！或许七枚金币不算什么，但你丢了两个、三个人呢？怎么多年来，因为你而死掉的那些奴隶，又价值多少？”
沃辛斯咽下口水，摇头：“我不知道。”
“你很有钱吗？你有多少金币？你知道舰队一天的伙食费是多少吗？你知道船上受损的地方需要多少金币去修补吗？你又知道你这些年来一共浪费了多少金币吗？”
被对方逐渐上升的气势压住，沃辛斯有些颤抖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罗南背靠着大海震声道，“那你还知道什么？你还能干些什么？你连清洁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却还妄想承担‘战斗队长’的这么重要责任？到时候你的一个失误，甚至可能让整个舰队覆灭！——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放心地把‘战斗’交给你？”
沃辛斯彻底怔在原地，往日一幕幕闪烁而过；望着少年与他身后的大海，嘴唇一阵蠕动，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捶地痛哭。
“原来，原来我这么没用！”
少年见状，嘴角露出了狞笑，伸出右手：“呵呵。没关系的，长官。身为一名奴隶，我自然愿意为了您而献出一切——听我说，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听一个奴隶废话。
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在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时停下手里的刀。
如果是我，我就会选择在对方以为胜券在握，正自鸣得意时捅他一刀，以此作乐。
如果是我，甚至会在最后的最后说上一句：你说得对，但是我不！
虽然你不是我，但我也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啊。
可你怎么能被这么低劣的话给唬住呢？
唉哟，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