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洋
“冒昧问一下,为什么你们的市场总是如此阴暗?”
“太阳狠辣恶毒,会对我的商品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罗兰先生,还请见谅。”
“这样的环境未必就是好的。”
“总是要有取舍的。”
阴暗的室内,罗兰与奴隶市场负责人维纳斯的脚步声在回荡。两人有说有笑,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两者或许有所不同,但终归能够一定程度地进行重叠。
兴许是这里的环境远不如外面那般美丽,又也许是耽搁的时间太久,罗兰停下脚步,直截了当地问道:
“维纳斯先生。于舰队而言,奴隶其实并非不可或缺;只是相较于自己耗费时间去做,让奴隶们来完成一些琐事,可以让我们更加专注地去完成眼下重要的事。舰队所需的人手不是小数目,您知道我的需求,开个价吧。”
“……”
面容消瘦的维纳斯推了推眼镜,然后两手一摊,仿佛是在展示自己的商品一般笑着说:“当然。只是你们来得太过突然,我们目前只能准备一千二百人左右;或许这不足以满足您的需求,但我们可以开出特惠价:这里四分之三的商品,我们可以给到七金币的底价。”
罗兰视线扫过四周,说道:“作为东海首屈一指港口的奴隶市场只有这么些人?我有足够的理由向你提出质疑。”看着面带讪笑的维纳斯,少年稍作沉吟,接着说,“不过相较于其它市场,你们这儿的价格的确低廉……那么,剩余的四分之一呢?”金色眼眸扫过笼子里的奴隶们——
十足的劣质商品。
“又或者,一万金币,我全部带走。”
但罗兰等来的,却是一个毫不犹豫的回答:“这可不行。”
“哦?”
面对神情冰冷下来的金发少年,市场负责人维纳森毫无胆怯,左手背负,继续向前,解释着:“恕我直言,那剩下的商品价值,可远远不止于此——甚至超出您的想象。请先随我看看吧。”
跟在他的身后,罗兰说道:“无论再如何昂贵,终究是要被出售的商品。莫非维纳森先生真的认为,将他们送去拍卖,让贵族们争先恐后地出价,以此来彰显自己地位所赚取的几枚金币,比得上我们「血帆海盗团」的友谊?”
“贵团与我们的关系应当不必过多赘述。”维纳斯态度强硬,却又脚步一顿,放缓了语气,“即使是契约书也不止七个金币。还请不要为难我了。”
罗兰却是冷声道:“几十年前的恩怨与我无关,更与这场交易无关。况且在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之前,你们不会想要承担任何风险。行了,这些无聊的措辞我不想再听。”
听出对方的怒意,维纳斯安抚道:“先生何必动怒?即便有些恩怨,但我们的交易绝无任何欺瞒;我们这儿一定物超所值。” 他说着,停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帘幕前,随后将其掀开,巨大的铁笼显现。
他拍打响指,无源的光芒点亮了这片区域。
太久没有看到光明,笼子里的“商品”们没有展开臂膀迎接,反而试图将其拦截在外。铁笼中的“人”让罗兰感到惊讶。疲倦的雌性互相拥抱,那生长在躯体上的羽翼或尾巴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可她们的样貌,仍然表明着自己是“人”而非怪物。
眼前荒唐的一幕让罗兰低下了头,竟是讥笑几声:
“我惊讶于你的自信。可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些肮脏的杂种能卖出高价吧?我相信我的船员们,不会对她们产生任何特别的想法。你倒不如找些雄性,至少那样还能当作劳力,我也会乐意接受。”
维纳森笑而不语,向着更深处前进,自顾自说道“差不多一个月前,商队的船在千星群海的一座岛屿停靠修整,意外发现了他们的部族。他们妄想抵抗,理所应当,那毫无意义。但是先生,你我不可否认,他们某些方面的确十分突出。为此,我们甚至牺牲了不少船员。”
紧随其后的罗兰嗤笑一声:“那又如何?他们不值得高价。”
“可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他们能以七金币的价格出售。一名好的水手不容易培养,我们甚至牺牲了不少。”
“把他们从名单里剔除。”
维纳森面露难色:“那我恐怕就得将先前谈好的价格再略微提高了。啧。罗兰先生,不要挑三拣四,他们能够派上用场。”
两人继续前进,来自阴暗处的哀鸣开始改变,甚至传来撞击铁笼的声音。一个个单独的笼子逐渐浮现,市场的工作人员更加严密。
“混账,我可是光耀帝国的贵族,你们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吗?!放我出去!”脏乱的胖男人在笼子里挣扎怒吼,被路过的两人无视。
“可恶!——喂!那边那个谁,用你的魔法破开这些该死的笼子啊!”
“闭嘴吧,该死的肥猪!没看到我身上的束缚么?魔法?魔法?我要是能用魔法,第一个把你烤成乳猪!呸!蠢货!”
……
“哈哈哈。见笑了,罗兰先生。”附近传来的动静让维纳斯有些无奈,连忙赔笑着说,“不久前我们遇到了一艘来自蓝海的商船。他们原本的目的地似乎是珊瑚海,但不知怎的偏离了航线……说来好笑,他们不由分说就朝我们开火,我倒是险些因此而沉入大海呢。”
蓝海的商船?
罗兰眉头一挑,有了兴趣:“然后?”
维纳斯笑道:“先生,如果你们的舰队行驶在大海上,被一艘不过七十米长的小船攻击,会如何想?”
“我会笑。”
“就是这样。”
两人继续深入,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终于,两人抵达了尽头。与市场外围不同,这里光源充足且有更多的护卫看守。如此便能轻易地看出,这里的商品价值远非之前那些所能比拟。
而在这里的中心,静置着一个单独的铁笼:它并不大,容纳三人就已是极限;它很特殊,由一群专门人士特别看守。
铁笼中,一个沉睡中的金发少女被锁住了四肢。
她杂乱的发丝没有让那张天使般的面孔失色——即便尚且稚嫩,污秽的泥土也无法掩盖少女白皙的肌肤。就连周遭阴暗的环境,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耀眼,而非那燃烧的火炬。
维纳斯自信地笑道:“您对她可还算满意?”
一件不曾想过的商品出现在了这里,罗兰被吸引了目光,不由得惊叹出声:“美丽。太美了。”
他不加掩饰地端详着少女的面貌,发现她洁白纤细的手臂已经被刻上了奴隶的契约纹样,还在那垂落的白色裙摆上发现了一枚链环断开的金色宝石吊坠——上面的文字与花纹所带来的的冲击,于罗兰而言,丝毫不亚于她的容貌。
“伊妮娅·佩塔切乌丝……塔伊兰特……呵,呵呵呵呵……”罗兰轻声念出上面的文字,眼前荒诞的一幕让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维纳斯对罗兰的行为并不感到惊讶,满怀笑意地说道:“是的先生,这正是原因所在!……帝国的皇女,价值多少呢?”
难以估算的价值,不是么?——维纳斯期待能够听见这样的答复,可等到的却是对方的摇头。
“为什么?”他不解,询问出声。
金发少年收敛了笑意,直至停止,才摇头说:“非常有趣的商品,但可惜的是——”
维纳斯有一些愤怒,于是出言打断:“你们不敢要?”
“不!”罗兰将其否决,“我们当然不会怕。只是她的价格与她的价值不匹配。”说罢,作势就要离开,“把除了她以外的名单给我。”
维纳斯眼眸一沉,却是上头交代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于是说道:“或许您可以报一个价。”
罗兰闻言,嘴角微微勾起,试探性地说道:“五万金币。”
五万?
这的确是不菲的价格,但对于皇帝的子嗣、一位帝国的皇女来说,这实在是太过荒谬!
但是!
“如您所愿!”维纳斯朗声道,“我们接受您的价格。”
对方答应的太快,罗兰不由得眉头一皱,怀疑其中有诈:“怎么,这皇女是假的?”
“如假包换!”维纳斯连忙摆着手说,“但是,您知道的,即使是现在,我们也不敢与光耀发生摩擦……要是被查到什么线索……况且!她什么的东西我们已经全部收下了,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她这个人以及表明身份的吊坠而已。”
“我也很不舍,毕竟这样的人物,我也是第一次接手……坦白说,这样的价格,完全可以在我的职业上留下抹不去的污点!”
当有一件势在必得的商品出现时,别人再多的话语无关紧要;那么此时,无法下定决心的因素,只有价格了。
罗兰说道:“除了皇女本人以外,其余人对我们来说,与之前的那些杂种没什么区别。四万。”
五万金币已是极为荒唐,但他居然还想要更多?……维纳斯眯起了眼,但是:
“我们乐意成交!”
毕竟,她虽贵为皇女,却名声不显——至少自己,从未听过她的名字。既然如此,就说明她不会随着时间增值。
一件具有保质期的商品滞留的时间过长,不仅会影响价格,更有可能会永远无法出售。在那之后,唯有一些淘宝与收藏家才可能出手将其买下,而那时的价格……自然远远不如现在。
“先生,稍晚时候,我们会把货给您送去。”
罗兰神色淡然:“主舰需要维修,暂时送到我的船上。”
“啊啊~放心,罗兰先生,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
维纳森低眸一笑,一切不尽言语中。
……
……
罗兰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露出来的那样平静。预料之外的收获,让他喜悦何止翻了一倍。这可不是什么摊位上的廉价长剑,而是宝库中珍藏的秘宝!
只要将其掌握在手心,就能获得颠覆权利的巨大筹码;只要利用得当,甚至可以作为改变世界的必要因素之一!
当然,当然~皇帝什么的还太过遥远,可是譬如将图德·莫里斯拖下水,翻身做老大什么的就……
“呵呵。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少年金色的眼眸扫过从外面运进新“商品”的马车,脚步一顿,接着迅速迈出阴暗的室内,感受着明媚的阳光。
光明之下,仿佛连身心都被净化。
没有任何烦恼,唯有那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这座城市十分辽阔,若是徒步,兴许一整天也逛不完。若是平时,罗兰或许会想尝试一下,但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船上,好好儿地畅享未来。
又一次来到那个通往港口的坡道,那宏伟的舰队比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时更为壮观,明明相比那时,少了好多船,可是……为什么呢?莫非,是因为它即将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可人们不是常说:是因为属于别人,所以它才会那样美丽;是因为属于别人,它才是那样不可侵犯。
为何它越是离自己的掌心越近,它就愈发壮观?
烈阳之下,金发少年摊开手掌,将庞大的舰队握在掌心,浅浅一笑。
那般景色十分美好,只是眼前的景色……有些煞人。
……
奥斯威尔盖过白布,吩咐两位下属抬起担架,准备去往公陵。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愿您护佑她来世得见世间美好,不再经受苦难。光明在上。”
金发少年缓步向下,声音悲悯。
与其擦肩的执行官听完这些话,不由得侧目。似乎是察觉到他停顿的脚步,几乎同时,含笑的少年也投来视线。
赫然间,磅礴的压力席卷四方,两名士兵无法招架,瘫倒在地,理所应当担架也随之坠落。
“嗤。”少年抬手撩拨发丝,嗤笑道,“眼神不要那么凶,执行官先生。”
……
炙热的太阳灼烧着一时失神的奥斯威尔,回过神来瞥了眼即将从视线中消失的少年,继而望向那令许多人沉沦的海洋,轻声呢喃,搀扶起虚脱的士兵。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