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旗帜
蓝色的蝴蝶落在红色花蕊中，车轮碾过碎石，马车停在乡间路旁，两个男人走向路边的草丛。翅膀拍打的声响从树上传来，一支黑色的羽毛缓缓落下，漆黑的鸟儿飞向天空。
晚星朦胧，晨曦破晓。
灯塔之上，寒风徐徐。透过瞭望镜，看见海的彼端与骄阳一同出现的庞大舰队。那为首的巨舰上旗帜飘扬，灯塔管理员回望着下方那如弦月般的岛屿——庞大的城市尚未苏醒。
当~！当~！
他敲响警钟，巨大的声浪扩散而出，蔓延至整个城市唤醒沉睡中的人们。
一只，两只，无数滞留的海鸥振翅翱翔，潮汐最后一次拍打沙滩。
银月湾：隶属于卡兰王国，位于烈风海域以北，东海首屈一指的港口城市。
破晓时分复苏的港口开始运作，停泊的渔船纷纷退避，为那只即将抵达的舰队腾出空间。皮肤黝黑的工人牵动着缆绳，也不免有闲人在一旁发出好奇的询问：
“好夸张的舰队，是王国的军舰？可是来这里干什么？”
工人没有工夫回答，倒是一旁的水果摊主摇着头，望向海面：“不对。如果是王国的舰队，城里的贵族与官员应该会提前出来迎接——等等，这旗帜？！噢！咳咳咳！那个，那个，我突然肚子疼，得回家休息，这些水果——”望着自己的货物，摊主犹豫片刻，一咬牙，“妈的，送你了！再见！”紧接着迈开腿往城市上方跑去。
“欸？！你？还有这种好事？”询问的居民眉头一挑，拿起水果摊上的一颗苹果送进嘴里。恰好此时通往港口的坡道传来一阵骚动，他不由望去，只见一群穿着光鲜、气质不凡的贵族——或者是商人，在身着铠甲的士兵簇拥下出现。
咔嚓。
咀嚼着脆甜的苹果，居民迷惑地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大海上逐渐逼近的舰队，低头看着水果摊思忖片刻，秉持着什么也不做、也不愿犯错的原则，选择与水果摊老板一样离开。
待到不久后，帆船抛锚停泊，放下宽敞的船梯。巨舰停泊于此，整个港口笼罩于阴影当中。一位头戴三角帽的高大男人出现在楼梯旁，棕色眼眸扫过整个海岸线，嘴角扬起：
“银月湾。上一次来，还是十七年前。”
他踩着木梯，脚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摇摇晃晃却步履稳健地走下巨舰。正在下方等待的，无论是贵族、商人或是士兵，全都打足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是一个冰冷的早晨，他们却手脚冒着汗水。
随着男人站在港口的石板路上，一位身披白袍的阴郁男人走出人群，双手大展，弯腰行礼，敬重地说道：
“嚯！五环术师兼银月湾特别执行官、奥斯威尔·佩伊诺斯恭迎图德·莫里斯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哈哈。”
高大的男人咧嘴一笑，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一时浓厚的酒气盖过了海水的味道。
“别紧张，我们只是来补充物资，顺便~修修船。”
执行官暗自松了口气，微微低头：“欢迎。”随后带着士兵们原路返回，留下一众手无寸铁的贵族以及商人。
“呵。”看着对方离开，图德轻蔑一笑，朝着剩余的人群大喊：“雷恩船厂的负责人在哪儿？别告诉我已经倒闭了，哈哈哈！”
“没有！没有！”一名穿着精致，奈何体态实在臃肿，导致纽扣紧绷的秃顶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摩挲着手掌屁颠屁颠地来到大汉的面前，摆足了笑脸。
“哎哟喂，图德船长许久未见，蓝海之旅可还顺利？”
这本是再常见不过的问候语，用热情以展开接下来的交谈，却没想到图德的回答，让胖子表情瞬间僵住。
“不太好。”
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胖子已经后悔没有提前准备好遗书了。
可对方下一句话，又让他生出希望：
“开个玩笑，你不会介意吧？”
“这这这、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从地狱回到天堂，胖子额头冒出涔涔冷汗，连说话都不利索，讪笑着，“还不知道有什么能够为您效劳的？”
图德摇头咂舌，身后的船梯走下一群又一群、似乎没有尽头的水手。
“久经风雨，我的船，太脏了。把它洗干净，顺便把帆布全部换新，至于其它……该修修，该换换，你看着办。”
胖子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咽下唾沫，心想：没问题的，德卡特，你可以做到！
“那、那还请到我们船——”
“你在说什么？我们已经抛锚啦~”图德两手一摊，露出看似为难，实则刁难的笑容，“啊对了。我们只停三天，你可得加把劲儿啊。”
胖子眨了下眼睛。
似乎看出了胖子眼中的迷茫，图德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的船员会帮你的。随你使唤。”
“……谢、谢、船——”
“噢对了，其它的船也该换换、该修修，来一个全方位大扫除！”
“什么？！”胖子震惊得直接大喊出声，“不、这、这，图德船长，这？”你在逗我吗？你没长眼睛吗？你以为你的舰队是什么东西啊！？
三天，能做到吗？三个月也不够吧？！
噗嗤！
图德忽然笑出了声：“不是吧小胖子？开个玩笑而已啦，你还当真啊？哈哈，你呢，只要把我的这艘小船给弄好就行！哈！哈！哈！”
胖子听了嘴角一抽，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拳头止不住地颤抖。眼前忽然有一个从船上下来的男人经过，又立马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等对方走过，抬头望着面前的这艘巨无霸身上密密麻麻的帆布，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一艘小船吗？这根本就是一座海上宫殿！
说是一座城市也不为过。
可他没有办法不去做，只能用最恶毒的目光斜视着已经走远的图德。
……
……
“哈！格老子滴，在海上慢悠悠的飘真他娘的没劲儿！”
俊美的金发少年趴在船檐上，高处的海风吹动着发丝。他望着骂骂咧咧、大摇大摆走进城里的船长，无奈着摇着头。
一旁的络腮胡大汉叹道：“在船上就天天喝酒，现在靠了岸又火急火燎地去喝酒，这个人真的是没救了。”
“没办法~谁让他说什么‘酒就是我的生命，不让我喝酒，就是让我死’这种话呢？况且他坐过大陆的飞空艇以后就念念不忘，听他抱怨这个，不如让他专注喝酒。”金发少年笑着说，“至少这样，我们耳边也能清静许多不是？”
“唉！说是这么说……”大汉叹气一声，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现在要去采购这一趟的物资，另外——”
“让我去吧。”海风飘动，带着早已习惯了的海洋味道。海风带起发丝，俊美的少年轻笑着，“我第一次来这里，想去走走。”
大汉点了点头：“那好，早去早回，等会儿喝一杯。”
少年摆了摆手，旋即化作一道金光掠过长梯，很快便站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这份沉稳，是海上的船只无法带来的。漂泊在海上，就像是一朵浪花，随着潮水翻涌，随着潮水平息而不能拥有自身的意志。
港口的人潮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多，与大陆的城市完全无法比拟——不过这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们刻意规避着自己的到来。
尽管有些无奈，但世人的目光总是如此地狭隘、如此地偏见，也总是愚昧地去相信谣言。
但好在，仍有头脑清醒之人。
看着不远处尚未收起的摊位，少年露出微笑，在它面前停下。拿起一颗弧形的淡蓝色水果，问道：“老板，东海的月亮果我还没吃过，不知道与大陆的有何不同？”
“……啊？大、大陆啊？”被庞大舰队惊得呆住，一时忘了逃跑的老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免有些惊慌。可身为一个生意人，要时时刻刻让顾客感到温暖。
“呃……不好意思这位客人，大陆我还没去过呢……呵呵。咳！虽然我不知道大陆的月亮果有什么滋味，但银月湾的月亮果不会让您失望！”
“是吗？”少年眉头一挑，咬下一口水果，甘甜与清爽涌入口腔，令人心情愉悦。
他细细品味着，点头说道：“的确没有让我失望。大陆的苦涩不已，这却十分甜美——怎么卖的？”
受到夸赞，老板不由露出自豪的笑意：“五——啊不！一铜，只要一铜即可！”
他本想按照常规价格贩卖，但猛地意识到对方不只气质不凡，还是那艘船……那艘存在于恐怖故事里的船上下来的，还是……给个优惠价吧！
少年又咬了一口，显然味道令他十分满意。他问道：“收纸币么？”
不料这话一出，老板却是哈哈大笑，然后表情突然一变，正色道：“不不不！一枚果子而已，我便送给您了！”
做人要懂得察言观色。
尤其是面对这种“大人物”。
“嗯？真的么？”
“当然~！能够侍奉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是我的荣幸。传出去，我也能好好吹嘘一番了，哈哈哈。”老板僵硬地笑着。
毕竟这样的角色，自己稍有不慎就会……
“谢谢。”金发少年温柔的笑着，令人如沐春风般安心。将一枚金币放到摊位上，“不过我是诚心要买。把这些全部送到船上，够吗？”
够你——
“够够够！完全足够了！还有多的呢——”老板忙不迭点着头，“嗯，我家里还有两箱，稍后给您送来……那个，我要给谁呢？”
“随便找个人吧，你就说：是罗兰队长需要的。”
金发少年轻轻一笑，走向远离港口、通往城市的坡道。
他从未来过这座城市。这世上也还有许多未曾踏足之地，而以后，也不太可能全部走遍。不过没关系~至少这儿，他是来过了。
沿着鹅卵石路，一路朝着城市前进。于坡道半途回首，足以欣赏这座白色的城市。海风轻拂，这里的行人似乎变得更多，还有孩子笑着追逐嬉戏。
“真好啊。”
罗兰感叹着，不由回想起曾经年少的自己。
自己也曾这般无忧无虑过。
而如今，他长大了。
海风吹动着少年白色、金边的衣摆，迷茫惆怅在心中滋生。
便在这时，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后背，那般感觉消失，他回过神来。
“……哎呀，对不起，大哥哥。”
其实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被打断，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罗兰转过头去，看见一位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温柔地笑道：
“没关系~不过你们可以小心些，摔倒了可是很疼的。好了，去玩儿吧。”
小女孩看着少年的样貌，不禁有些羞涩，心里想着：好温柔的大哥哥。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认真点着头，笑着说：“嗯！大哥哥，我下次不会乱跑了。大哥哥再见！”
小女孩摆着手笑着跑开，奔向港口，向着海岸线，似乎要与那边等待着自己的玩伴一起去观摩停留在港口的大船。这一幕是何其的相似？近乎与记忆中第一次看见这艘船的自己重叠。
她是如此壮阔。
她是如此美丽。
能够脱离陆地的束缚，遨游在蔚蓝的大海。
能够摆脱一切的枷锁，奔跑在自由的世界。
正幻想着，少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低头看去，只见衣角多了一抹鼻涕。他不由摇了摇头，无奈笑着。
“真是调皮的小丫头。”
一抹火焰骤然升起，将其焚烧殆尽。
“真是的……”
他瞧着还没走远的女孩，迈开双腿。
然后……
尖叫声骤然响起。
在周围人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被一脚踢向了空中，然后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与此同时，始作俑者，那位俊美的金发少年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哈哈！现在可是血帆海盗图靠岸，应该躲在家里才对吧！船长，看来你的威慑力还不够啊！”
少年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长呼一口气：“啊~！心情好多了。”
不过感受着人们火热的视线：或惊恐、或愤怒，也难免有几分尴尬，咳嗽两声收敛笑容，看向一旁提着菜篮的妇人。
“咳！不好意思，我想补充些物资，请问……”
“奴隶市场在哪儿呢？”
被搭话的女人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生怕对方会对自己下手。她盯着眼前俊美的少年，颤抖着指向上方：“到达上面的平台，然后……往左。”
“哦~谢谢，美丽的女士。”
“啊、啊……不，不用谢……”
金发少年闭上双眼，哼着歌，迈着先前那轻快的步伐。
直到对方远去，消失在视野当中，周围的人们才如释重负、重拾了呼吸。被问话的女人拍着胸口，不忍地看了眼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又看向海岸——无比宏伟的舰队几乎遍布整个大海，在港口前的主舰之上：
那面旗帜随风摇曳，犹如炙热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