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救苦救难
香茶素食花样多,六凉六热摆满桌。
师徒四众在陈家庄众人的热情款待下,放开肚皮扎扎实实吃了一顿。
八戒的食量相比以前虽说减少不小,可是面对满桌的山野素菜,香脆酥软的面点,他还是狼吞虎咽,将所有剩余的食物尽收肚腹,一扫而光,充分发挥了净坛使者光盘行动的朴素美德。
茶足饭饱后,八戒那副慵懒散漫的嘴脸便显露出来。
他喝了一口茶,在嘴里漱了漱便仰头咽了下去,一抹嘴巴,张大长嘴打了个哈欠,起身摸了摸圆溜溜的肚皮,一手兜着大肚皮准备上炕睡觉。
唐僧看了一眼他这个吃饭不剩睡觉不醒的随性徒弟,想要说几句话点解点解,又无奈地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经过通天河畔众鬼的闹腾,八戒和沙僧早已疲乏困顿,吃罢饭便早早上炕睡觉了。
悟空坐在椅子上,仰起头垂闭着眼睛,进入了忘我的冥想之中。
唐僧说什么也睡不着,他是送经团队的第一负责人。
佛祖只给了师徒四众八天的送经时间,八天必须将经书送到东土大唐,任务完成后便要返回灵山交差。
唐僧心里无比焦虑,内心的压力也更大,通天河老鼋偷盗真经的事像一个梦魇笼罩在他的心头。
八天的时间很短暂,可是在唐僧心里,这八天的时间要比取经路上十几年的路程还要漫长。
护送真经的任务太艰巨了,容不得半点闪失。
唐僧心里始终不明白,佛祖为什么让他将真经送到长安后又要返回灵山。
他是大唐的人,取经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解救大唐的芸芸众生,为大唐祈福禳灾,救苦拔难。
初到灵山时,唐僧甚至有一种错觉,他觉得灵山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比大唐的山山水水更有灵气。
可是回想起一路上经历的种种磨难,还有那些妖魔鬼怪无法无天的吃人行径后,三藏法师心中的砝码仍然倾斜到大唐一边。
比如:通天河鲤鱼精吃了十几个童男童女。狮驼国大鹏精吃光了一座城的人。比丘国的鹿精国丈怂恿国王吃一千一百一十个小孩的心肝。
这些血淋淋的事件背后,那些妖魔精怪的主人们在三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主。
在妖怪残酷的法则里,所有的凡人不过是它们修行路上的无限血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男就吃男,想吃女就吃女。
所有种种灭绝人性的行径,让唐僧开始怀疑自己苦苦追求的这份真理到底有没有价值?
虽然怀疑,可是他的心里从未动摇过对佛法的崇高仰慕。
悟空从冥想中睁开眼睛,早已看出了师父的心思,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将耳朵贴在五行镇魂瓶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唐僧心里焦虑不安,不停地来回踱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悟空,你打算怎么安顿她们?”
悟空手中托着五行镇魂瓶,漫不经心道:“要不我送她们回家?”
“回哪儿的家?”
“酆都城。”
“你就说地府,还说什么回家。”
“酆都城就是她们的家。”
唐僧道:“也是,那里才是她们真正的家。要是早一点将她们送去,她们或许能早一点踏上轮回之路。”
悟空将五行镇魂瓶放在桌子上,双手枕在脑后,闷闷不乐道:“师父,我老孙就不明白,你说这两个娃儿怎么回事?”
唐僧道:“刚才用斋时几位老者说了,要不是老神龟每年割肉抽血,这两个娃儿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悟空道:“这样吧,要不我去趟南海,找观音菩萨问个明白。”
唐僧道:“悟空,为了这点小事,就要麻烦观音菩萨,要不就算了,让为师也割肉抽血试一试,看能不能解除她们的魔障。”
“没有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吃水还需挖井人。”
悟空起身叮嘱道:“我还是去一趟为好,看好五行镇魂瓶,老孙去去就来。”
悟空起身出了房门,一个筋斗云早已不见了身影。
唐僧见悟空眨眼消失,急忙追出门,望着天空出神。
院内,那一众老者从大殿,财神殿,南厢房,火房纷纷走了出来,抬头目送悟空飞去的方向,一个个跪倒地上叩拜。
陈澄上前问道:“圣僧,高徒前往何处?”
唐僧道:“前往南海观音菩萨处消灾解难去了!”
“是不是为了小女和关保?”
唐僧微笑着点头。
老者闻听此言,跪到唐僧眼前磕头道:“圣僧大恩,无以为报。”
唐僧搀起老者道:“缘起缘灭,方为正道。”
陈澄道:“圣僧,就和三位神僧多住些时日,等到了八月十五,我们陈家庄好好为圣僧和几位高徒置办一场斋宴。”
唐僧笑道:“好说,好说,还请本家兄将一称金和陈关保找来,待我念诵真经,帮她们驱除魔障。”
“好,好,太好了!”
陈澄高兴的合不拢嘴,从院里吆喝了两个年轻后生,打发二人快去找一称金和陈关保前来。
却说这悟空,一个筋斗云降落南海南,南海岸,洛迦山。
只见:
祥云霭霭,竹林掩映。
仙气袅袅,清泉流响。
青鸾缓缓,瑞草生香。
紫蝶纷纷,琪花芬芳。
禅音频频,梵音悠远。
不经意间,悟空已到了山门前,正待进去,忽听一声呼喝,从石山旁闪出一个黑脸怪物。
悟空陪笑道:“守山大神,别来无恙。”
黑乎乎的守山大神上前拍了拍悟空肩膀,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大圣啊……哦……不对,应该是斗战胜佛,贺喜贺喜。”
悟空谦笑道:“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守山大神道:“请问斗战胜佛前来有何贵干啊?是不是又要找菩萨帮忙?”
悟空笑道:“知道了还问,里边带路。”
“菩萨正在赏花喂鱼,你自己进去。我这几天刚学会了一段经文,我要抓紧学习。”
守山大神说完后转身走开,嘴里一边默念经文,一边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其中含义。
悟空心里犯了嘀咕,想不到连这黑熊怪都那么努力的学习经文。这让悟空更加坚信他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光明的。
丢开守山大神,悟空径直朝里走去,这地方他可是熟门熟路。
走进山门,悟空直奔莲花池寻找赏花喂鱼的菩萨,不一会便来到了紫竹林。
“斗战胜佛,里边有请。”
捧珠龙女微笑着走来,伸出修长的手指请悟空进门。
“有劳龙女。”悟空说着便进了门,但见那莲花池内,一团团花朵芬芳,一片片绿叶舒展,一朵朵莲花上仙气腾腾。
“悟空,你不去帮唐僧护送真经,跑到我这里为何?”
菩萨手挽鱼篮,悠闲的倚着栏杆,随手往莲花池里抛撒着鱼食。
“哎呀……我说菩萨,你还有心思喂养这吃人的臭鱼,这孽畜可把我师徒四人害惨了!”
菩萨慈眉轻抬,法眼低垂,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冷峻,继续不紧不慢地撒着鱼食。
悟空继续诉苦道:“菩萨,弟子有一事不明,请菩萨为弟子指点指点。”
菩萨道:“你们师徒都已得了正果,还有何难处?”
悟空道:“嗨,菩萨,你就别兜圈子了,实话告诉你,你这条恶鱼七年前造下的无边孽,到如今还祸害人哩,你也该管一管了。”
菩萨道:“我这鱼儿闯下什么祸了?”
悟空随即将老鼋割肉抽血救助一称金和陈关保的事一股脑告诉了菩萨。
莲花池内,一片姹紫嫣红,绿油油的莲花叶片闪耀着一簇簇祥光。
池水碧绿,涟漪荡漾。
鱼儿穿梭在莲花丛中。
菩萨只管喂鱼赏莲,手里却随意掐诀,嘴里念咒。
须臾之间,一条红色鲤鱼游到菩萨近前,它三尺多长,浑身红光闪耀。
“悟空,且看……”
悟空凑上前,伸着脖子朝莲花池张望。
“你看我那鱼儿的背上,缺了什么?”菩萨随手指向红鲤鱼问道。
悟空定睛一看,那红鲤鱼闪闪发光,红油油的脊背上少了两片鱼鳞,明显有两块黑褐色的伤疤。
“菩萨,这两块伤疤是何缘由?”
菩萨道:“若要这两片鱼鳞长好,需要五百年时间,谁来为它负责?”
悟空眼珠子一转,明白了菩萨的意思,随口道:“这孽畜咎由自取,活该!
菩萨盯着悟空,目光威严道:“悟空,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悟空道:“那两个娃儿怎么办?”
菩萨脸色阴沉道:“你敢跟我讨价还价?”
悟空笑道:“不敢,我是就事论事!”
菩萨道:“你会为踩死一只蚂蚁而痛苦吗?”
悟空惊诧道:“噢……原来在你们心里,所谓的凡人不过就是一只蚂蚁?”
菩萨微微一笑,眼中杀机顿显道:“你这猴头,总是喜欢多管闲事,我劝你好好帮唐僧去送经书,不要管那么多事。”
悟空冷笑道:“菩萨你也知道,俺老孙最大的毛病就是多管闲事,助人为乐,何况是人家有求于我的事!”
菩萨道:“你尽然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悟空道:“我不想多管闲事,只想讨个公道,帮那两个娃儿驱除魔障,让她们活下去。”
菩萨轻蔑一笑,淡然道:“生死有命,那两个娃儿是生是死与你有何关系?”
悟空听出了话外之意,冷笑道:“菩萨这话说的有些不妥,佛祖口口声声教诲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你的这个泼物,为了一己私欲,私自下界吃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管教管教?”
菩萨道:“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问结果,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真相的。”
悟空心头一震,不由毫毛倒竖,讪笑道:“菩萨,看来老孙来错了地方!你老人家多保重,老孙去也。”
唿喇一声。
悟空一个筋斗云腾空而去。
菩萨面目冷漠,回头冲捧珠龙女道:“去把守山大神叫来。”
捧珠龙女内心犹豫,近前怯生生劝道:“菩萨,斗战胜佛也是一片好心,你就……”
“闭嘴,还不快去。”菩萨容不得捧珠龙女说情。
捧珠龙女嘟着嘴,极不情愿的甩身走了。
天边的火烧云一片通红。
红日透过云层洒下万道金光。
山顶之上,八角形的观河台矗立在夕阳的光芒中。
陈关保坐在观河台石凳上,望着天边的红日,漠然问道:“你估计唐朝和尚能解除咱们身上的魔障吗?”
“要解除早就解除了!”
“你不相信他们?”
“相信能怎么样,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别忘了当年是那个毛脸和尚和长嘴和尚救了咱们。”
“那又怎么样,还不如不救。”
“要是没他们我们早就被那妖怪吃了。”
“吃了就吃了,省的这些年遭罪。”
紫衣少女的话语中带着对命运的冷漠抱怨,她坐在观河台前的落云石上,脚下是悬空的山崖,她顺手从身边的草丛里将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把玩。
陈关保望着远处的通天河凝神思虑,单薄的身体更显弱不禁风。
观河台依山而建,坐落在山顶的一块平坦宽大的青石上。
青石椭圆的前沿像一张巨大的舌头伸向前方,悬在半空。
紫衣少女一称金是这里的长客,每当烦恼侵扰,她就会独自一人上山,坐在观河台的石崖上,感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她坐在青石沿上,将两只脚悬空在青石沿下,双腿轻轻晃动着,好像随时都会乘风飞去。
秋高气燥,清风微拂。
一称金凝眸远眺,清澈明亮的双眼流露出一种无奈,落寞的神情中少了少女特有的灵性。
她朝着东方久久凝望,眼神中满是向往。
陈关保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神深处流露出恐慌和不安,他不敢走到悬空的石崖边上,只是默默地坐在一称金身后的石条凳上。
远处望去,迷迷蒙蒙的通天河上碧波荡漾,一片云海苍茫。
陈关保叹道:“八月十五就是割肉抽血的日子了,也不知道老神龟去哪儿了。”
一称金允耳不闻,仍旧拨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她对陈关保说的话似乎有些不感兴趣。
“要是唐朝大法师救不了咱们怎么办?”
一称金猛地扭过头,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陈关保:“你怕死?”
“我……”陈关保支吾道:“生死有命。”
“我们还有命吗?”
“也是……这些年生不如死。”
“可是老神龟不让我们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们不是还没死吗。”陈关保道。
紫衣少女一称金将狗尾草折下一截,扔向半空,咬了咬嘴唇道:“你说我们俩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是谁一直和我们过不去,非要这般折磨人?”
陈关保满面愁容,眸中泛泪,不觉悲从心头起,泪水滚落脸颊。
一称金瞪了一眼陈关保,鼻孔哼了一声道:“瞧你那怂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唐朝和尚不都答应救咱们了吗!”
“可是……我心里还是很害怕……
一称金冷哼道:“害怕什么,要是真死了……也就解脱了……”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好像有无数双手将我拽进无底深渊一般……”
一称金长长吐了一口气,颇感压抑道:“唉……七年了,多少个无眠之夜,多少次哭泣,自从昨天没给老神龟诵经,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像是把什么东西丢掉了!”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生死有命呗!”
“咣……”
“咣……”
“咣……”
救生寺的钟声响起。
半山腰中,隐隐传来呼唤陈关保的声音。
陈关保侧耳一听,抬眼看看天。
远处的天边,一朵像蘑菇的白云飞驰而来。
“有人喊咱们,寺里有事,咱们回家吧?”陈关保走出凉亭,准备朝山路往下走。
“你先回,我一个人待会。”
紫衣少女一称金默默折断手中的狗尾巴草,一截一截扔向半空。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点下山。”陈关保说着便下了山。
紫衣少女一称金独自坐在夕阳下发呆,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粉雕玉琢般的脸庞滑落,浑身散发着飘逸灵秀的仙气。
真是:
紫衣袅袅腾紫烟
粉面霜容眉头寒
惊鸿一瞥脱尘凡
心慕东土却黯然
她一只手托着粉腮嘟着嘴,一只手里拿着狗尾草随手摇摆。
一阵风旋了过来,一称金受了惊吓,差点掉下石崖之下。
只见半空中,悟空脚踩一朵祥云而来,在靠近观河台时缓缓停留在一称金眼前。
一称金睁大眼睛,惊叹道:“哇……恩公,你好厉害呀!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呀?”
悟空道:“难道是老孙看花眼了,明明有一团紫气飘上来。”
“恩公你好威武啊,你要去哪里呀?”
“老孙是路过。”
悟空站在云头道:“没听见有人喊你回家?你这丫头却在这里耍子,快回家。”
筋斗云在一秤金眼前静静等待。
一称金惊奇的喊道:“哇……好美的云朵,我也想在上面飞一会。”
她迅速站起身,高兴的手舞足蹈。
悟空一口仙气吹出,只见一称金缓缓腾空而起,轻轻落在了筋斗云上。
“怕不怕?”
“不怕。”
“好不好玩?”
“嗯……好玩……”
“好玩老孙就带你飞一圈。”
悟空嘴里喊了声“起飞”,一称金身体往后一挺,双手不由攥紧,条件反射般伸手拽住了悟空衣服。
筋斗云在天空中平稳飞行,沿着通天河上空转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山川村庄,树木房屋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
筋斗云上感觉不到一丝颠簸,一称金慢慢试着展开双臂,挥舞双手,大声呼喊着,声音在群山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