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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银丝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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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鹤溪这一觉昏昏沉沉,醒来时已近酉时,这场雪后长邺没了秋,直接迎来了冬日,天色紧跟着就暗了下来,酉时刚过天际就一片灰蒙蒙的,几只灰鸦站在枝头搔着翅膀,师吴觉得晦气,拿棒子赶走了。

    沈鹤溪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来喂了药,这次没吐,他喝完很快又睡了过去。师吴跪在床边听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呼吸声既舒畅又轻柔,脸上笑开了花,对着那位风仙道骨的老太医拜了又拜,殷勤地把人送到了院门口,要不是释然拦着,只怕可以一路送进宫里去。

    释然也没有这么快放人走,才出了半山崖的院门,小轿一转就把人带到了山脚下的主屋门口。

    魏昭刚准备用晚饭,他午间窝了一肚子火,连饭也没吃几口,厨房看到撤回来的菜基本没动,晚上花心思做了一桌开胃下酒的菜色,只盼着世子能用上几口。魏昭一年中有多半时间都住在这处私宅,因为监察司事多人杂,半夜动辄有人闯进府中汇报机密,魏昭生怕吓到老太太,索性搬了出来。

    话说这处宅子也有些年份了,周汉末年陈氏一族在此开山种树,花费巨大,建造了最早的陈氏园林。后来天下七分,长宁成了南越都城,陈氏为了保住荣华,便把这处宅子献给了南越皇帝。再后来□□率兵攻至淮州,南越皇室落荒而逃,这宅子便成了无主之地,一度荒败到供流民安身。直到德宗迁都长邺,才把这处宅子重新修葺,归入皇家园林,不过睿宁帝在位时为了讨好冯太后,把这里赏给了冯氏外戚,皇家园林再次成为了私宅。

    冯氏倒台以后,睿宁帝顾不上这处宅子,一方面也是觉得晦气,便将这里封禁,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偏偏承明帝是个不听祖训的皇帝,他登基以后大手一挥将城中所有的封禁的旧宅都解封了,承明元年平了叛乱,年底的庆功宴上便把这些宅子一一赏了功臣。承明帝存着私心,特地把这处宅子留给了魏昭。

    四宗皆忠良,是因为他们从不涉及党争,四宗是正经的世家出身,他们的前身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汉建国时期的淮宁贵族集团,他们手中握着军权,走到哪里都有说一不二的能力;八族为商贾出身,商人逐利而为的本性刻在了骨子里,无论历经多少朝代,总喜欢在储位之事上插上一脚,所以八族的归附被皇子们视为理所应当。而谁若是能将四宗之一纳入自己的阵营,才是夺嫡的有力保障。

    魏家于承明帝便是如此,虽然承明帝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看似不需要朝臣的拥护,但自古以来能活着撑到继位的太子少之又少,太子除了东宫属臣外,也需要在朝中积蓄自己的力量。

    魏昭曾是承明帝幼时的伴读,在十四岁那年随父母一同去了宜都,魏家在太子得宠时从没有表露过忠心,相反是在顺文帝开始扶持容王后才站出来支持太子。那年先帝回兰庭祭祖,命容王监国理政,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宜都侯夫妇远在边镇,是身为宜都侯世子的魏昭单枪匹马夜入东宫,稳住了当时的局势,也给了太子翻盘的信心。

    后来太子如愿登基,帝王登基后把年幼时的陪伴和绝境时的相助化作无限的恩宠,封魏昭为监察司大都督,手握州郡监察大权,将州郡要务全权托付绝无疑心,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魏昭深知其意,做事更加小心周全,有时忙的连家都不能回。

    老太太不管孙子每天在朝中忙些什么,就像她也不管自己远在宜都的儿子儿媳一样,但丫鬟仆役都是她亲自挑选过来的,若是魏昭这顿少吃了几口饭,老太太都要忧心的从侯府过来看,所以在听释然说孙子有些头痛的时候立刻差人把祝太医送了过来,释然好一番劝,才让老太太安心留在侯府等消息。

    门外灯影闪动,似是有人过来。

    魏昭立时搁下碗筷,起身迎了出去。祝太医在释然的搀扶下迈过门槛,笑着走入内堂,“我就知道是你小子骗人,你这体格就算是在松云山顶待个十天也不会生病,我听松云寺的小沙弥说,他们在外面跪经时都能听见你的鼾声。阿弥陀福,陛下带你过去也不怕扰了佛门清净。”

    魏昭接过祝太医的手臂搀到案前坐着,晚间山里凉,主屋里烧了地龙,毡毯上热烘烘的,魏昭取下祝太医的斗篷交给释然挂在外间,自己则坐在了他对面,“祝伯伯说笑了,正是那几个小沙弥成夜的念经闹得我头疼,我连着三日没睡上一个整觉,从松云寺下来之后都瘦了不少。”

    祝太医与宜都侯府老太太的母家有些亲戚关系,魏昭这声“伯伯”也是从小叫到大的,祝太医听罢抬头看了看魏昭的面色,不屑地抽了一下鼻子,他手上捧着杯热茶小口吹着,待茶水温了,才喝了两口缓缓道:“睡不着那是因为你不够困,待会儿去外面雪地里打一套拳,保你晚上睡得香!”

    魏昭嘴角抽搐,他面前摆着饭,适才一直没动是为了等祝太医从半山崖下来一起用饭,魏昭刚想招手让厨房重新上一桌热的,就被祝太医出言打住了:“你吃你的,不要管我,在侯府的时候被你祖母塞了好多点心,这会儿还撑得慌,她倒是懂得养生,这些甜腻的一口也不吃。瞧她那身体,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魏昭正要问老太太身体如何,闻言笑了:“祖母今年已经八十有七,以后还得靠祝伯伯多多照料了。”

    “老头子今年才六十五,”祝太医往毡毯上吐了一口茶沫,吐出来的茶叶沾到了他的花白胡子上,他还浑然不觉道:“搞不好要被你祖母给熬过去!”

    魏昭笑得捏不稳筷子,又与这老顽童略寒暄了几句,才把话引到正题上,“祝伯伯刚去半山崖那处院子看过了吧,不知里面人生的什么病,竟连大夫开的药都灌不下去。”

    “不对症嘛,”祝太医四十岁入宫,前半生看遍了江湖上的疑难杂症,入宫后一举成为了太医令,京中贵人有什么难辨的病症都喜欢请他到府中看看,“方才给他诊脉,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不是风寒之症,他吸气不匀,出气不畅,唇色发白,面色发红,形容憔悴,加上他身边的人说他闻不得冷气、烟气,又常有咳血之症,应是心肺有损,看那样子像是旧疾。我给他开了一剂镇气润肺的药,灌下去之后好多了,最迟明天早晨,你就能正常提审他。”

    “心肺有损?”魏昭盯着面前的米饭出神,“这是什么病症?”

    “都说了是旧疾,他不张口,我怎么知道……”祝太医忽然察觉到了他异常的关心,歪着脑袋问道:“你不是说这是监察司的犯人,只要留口气就好,难道还要给他把病治好?”

    魏昭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祝太医隔桌看着他,“你幼时我给你摸过骨,是个武学奇才,但是你没有学医的天赋,所以不要妄想从我这偷学医理!”

    魏昭诧异地望着他,“这也能摸出来???”

    祝太医用鼻子大声呼气,“我乃神医再世。”

    这顿精心准备的晚宴以被祝太医误认为魏昭要剽窃他的毕生所学草草结束,魏昭命人用暖轿把祝太医送回府去,临出门前忽然从窗户里探头问:“祝伯伯该不会是不知道如何治心肺损伤之症吧?”

    也不知道里面的祝太医听没听到,但看那暖轿一溜烟跑出了府门,魏昭怅然若失地回过头,被站在身后的释然吓了一跳。

    “都督,”释然连连后退了几步,他今天刚惹了魏昭不快,这会儿仍觉得自己不受待见。

    魏昭坐下,端起微凉的米饭扒了几口,“怪老头不给我讲清楚,他那边怎么样了?”

    释然一时没明白这个“他”是谁,眼看魏昭的眼就要斜过来,忙道:“祝太医去的时候还昏睡着,如他所讲,诊了脉,趁着有些清醒的时候喂了药,又昏睡过去了。”

    “这是什么身子?”魏昭夹了点菜放在碗里一起往嘴里扒,那架势看着似乎要把碗吃了,“这么说晌午他是强撑着见我?”

    释然不知道中午半山崖发生了什么,他把太医带到的时候日头都快要落下了。

    魏昭自顾自的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中有几分怡然自得,他专心致志地吃着饭,把桌上每道菜都吃了一大半,释然在旁边看呆了,只记得在他抹嘴的时候递上帕子,“世子今日胃口真好,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

    魏昭擦完嘴,目光在剩菜上逡巡不定,他伸手叫来释然,指着桌上几道开胃健脾又清淡的菜色道:“厨房里有给祝太医备下的一桌,你等会儿把这几个菜装起来送到半山崖……跟着他的那个老头和孩子吃过了吗?”

    释然摇摇头,“他们吃的是自己带的干粮,半山崖没有小厨房,只能烧些热水。”

    “这么说都没有正经吃些东西,”魏昭忘了自己忙了一天也没顾上正经吃饭,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就算关押俘虏也不是这么回事,道:“让厨房做些热汤饭连同那些菜一起送上去,以后他们每日的餐食都按时送上去。”

    释然停住了脚步,摸不清魏昭的心思:“都督的意思是……让他们在这里长住吗?”

    魏昭随手把帕子扔到桌上,他上身后撤,气势陡然压下来,“他的来历你查清了吗?”

    释然站直身子,“属下这就传信给羌城那边的监察使,三日之内必有回音。”

    魏昭眉间积郁着阴霾,“江平县柏氏玉行与薄府勾结,背后不知在做着什么生意,三日之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要摆在我的案上!”

    “是。”

    释然回完话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办事,看那支支吾吾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魏昭奇怪地看着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地解释道:“我没有那个心思!让你去请太医只是出于对俘虏的基本关怀!”

    “不,我是想说,方才去半山崖的时候见那盆炭火被端出来了,也许是烟气太重,但那屋子建在山腰,没了炭盆夜里更是冷的可怕……”释然张嘴把要说的话说完。

    这样一说魏昭倒想起来了,晌午过去的时候是感觉屋子里比平时要冷一些,只不过他以为是窗户打开的缘故,便也没在意屋里有没有炭盆,好像那个时候炭盆就不在屋里了。

    “去年陛下赏了几筐银丝炭,我记得一直没拿出来用,你去找找,”魏昭梗着脖子,僵直地把头转向窗外,“一并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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