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灰飞烟灭
沈念死了。
她奢望着能有一人为自己的死而感到难过，但似乎人们更乐意活在没有她的世界。
无所谓了。
沈念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似乎想要将那些滋生出的坏情绪抛之脑后。
她此刻正翘着腿，躺在最喜欢的竹椅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头枕着手臂望着魔界的天空。
没有了她的魔界，连天空都变得蔚蓝明亮了。可她不喜欢这样的明媚，她偏偏喜欢曾经黑压压的乌云。
光明有什么好的，黑暗才是人最终的归宿。
正唏嘘感叹间，沈念突然感到身后有阵邪风忽卷，不消转头就知道，定是地府的黑白无常前来索命了。
自那日被顾月时一刀砍死，坠下城楼后，她又拖着这副残破的魂魄，在魔界晃荡了好一阵子。
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连地府的小小喽啰都敢索命索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没有动弹，也没有开口说话，仍然保持着悠闲懒散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黑白无常规规矩矩站在沈念身后，谁也不敢先上前去和她搭话。
黑无常伸手推了推白无常，示意让他先上，白无常赶紧往后缩了几步，连连摆手。
很奇怪，沈念现在分明没了修为，但不知为何，两只鬼见到她就打心底里害怕，一点脾气都没有。
“阎王老儿就是这么教育部下的吗？见到魔君还不快快行礼？”
沈念声音不急不躁，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仅仅侧目瞪了白无常一眼，他便吓得立刻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可跪下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奉命来执行任务的，怎么沈念三两句话就把他打蒙了呢？
于是，他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到：
“那个沈大人，咱们也是公事公办，您别对我发火。您跟小的走一趟，去去就回。”
沈念见黑白无常面露难色，几欲流泪，叹了口气，站起来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
“走吧。”
也算是做生前最后一桩好事。
沈念背着手，跟在黑白无常身后走。
一股无形又强烈的压迫感让两只鬼十分不自在。
通常情况下，都是黑白无常走在后面押着人去地府，现在反倒像是被沈念押着去死一样，浑身难受。
硬着头皮带着她来到了地府，黑白无常再也忍不住，朝沈念鞠了一躬后就迅速消失了。
地府的门口挤满了冤魂，在见着沈念的到来后瞬间炸开了锅。
有的冤魂嚎啕着扑向沈念，指着自己胸口穿过的一把长剑质问为何要杀了自己；有的见到沈念，尖叫着拖着残肢断臂抱头逃窜；有的仅看了她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魂飞魄散，直接散成一缕青烟飘走。
一时间，哭喊声，喊冤声，辱骂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鬼魂将沈念团团围住。
还有个不怕死的，蓄力朝沈念啐了几口唾沫。
这让沈念实在无法接受，胸中的怒火霎时就被点燃，下意识伸手想要使用灵力却空空荡荡，丝毫没有反应。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
那个不要命的见状，气焰更是嚣张，扑着赶着冲沈念脸上咒骂：
“沈念你不得好死。”
沈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冷冷哼笑一声，随后，她笑得愈发大声，仰天长笑，久久没有停息。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甘愤怒和酸楚都化作这一声笑。
地府的鬼魂瞬间噤若寒蝉，惊恐万分地盯着看起来走火入魔的沈念。
方才那个带头咒骂沈念的秃头鬼也没了踪影。
止了笑意，她拢了拢身上的红衣，招摇着进了地府。
阎王远远就看见了那只属于沈念的红色，张狂浓烈，仿佛燃烧的火焰吞噬着地府无边的黑暗。
见到沈念闯进来，他急忙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扑倒在地上给她行礼。
“小臣见过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
听到这个称呼，沈念忽有一瞬的恍惚。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坐上魔尊的宝座了吧。应该已经迎娶了他的心上人，接受万民祝福了吧。
而她自己呢，沦为六界的笑话，被最爱的人一剑穿心。
都说魔君生性残暴多疑，从来不懂什么是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更不会有人真心为她付出。
她以前不信，现在倒是相信了。
“别叫我魔君大人，我已经死了。”
沈念见阎王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不耐烦地抱着双臂，皱着眉毛，踹了踹他：
“别磨磨蹭蹭浪费时间。想说什么赶紧的。”
阎王得到应允，这才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在纠结如何措辞。
“那个魔君大——”突然想到沈念方才说不许叫她魔君大人的阎王，又生生将人字咽了回去，“沈大人，是这样的，我这边的花名册里并没有您的名字。”
沈念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没有名字？什么意思？”
“就是说，您虽然死了但也没死。”
沈念瞪了阎王一眼，急声到：
“说重点！”
“由于沈大人您是聚邪气所化，邪气太重，我们地府实在没办法承载。所以，沈大人您需要彻底洗濯身上邪气，寻觅至纯魂元方可进入轮回，或重生或飞升。”
还能飞升？当神仙吗？
她这个嚣张跋扈的混世魔王还能被那些古板沉闷的老头们接受？
沈念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哼笑一声。
“那我现在算什么？鬼魂飘荡？还是肉身也存在？”
“我会借一具肉身给沈大人，模样和您本人有几分相似。但如果大人在期限内没有取得至纯魂元，自然也就无法重生，魂飞魄散了。”
闻此，沈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妖冶骇人的笑意，冰冷尖厉的眸子被复仇的熊熊烈火吞噬。
如果可以回去，她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对任何人心软。哪怕再也不能轮回，哪怕付出灰飞烟灭的代价，她也要亲手杀了他。
阎王当然清楚沈念在想什么，顿了顿，补充到：
“呃，当然了，为了时刻督促沈大人做个好人抑制邪气，我们这边会将灵识放入您的脑袋，以便沈大人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噢。”
“控制我？”
还没等沈念反抗，阎王已眼疾手快地将一缕橙色光芒插入了她的脑袋。
阎王没想到竟然能如此顺利地给沈念唤醒灵识，惊喜的同时也暗暗自得，看来最近自己的修为又有了些进步啊。
沈念被阎王一顿操作弄得云里雾里，茫然中感到脑袋一阵刺痛。正欲发火质问阎王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没想到耳畔却传来一声严肃的声音：
“请立即停止对他人使用暴力行为。”
她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使劲摇了摇头，但那声音依然存在。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念觉得被阎王算计了，愤怒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提起他质问到。
“请立即停止对他人使用暴力行为。”
见沈念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灵识只好轻轻扎了一下她的脑袋，酸胀感立刻爬满全身，指尖没法发力，情不自禁地松开了他。
这是沈念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惊恐，这个东西竟可以操控自己？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东西？”
小小地府怎么会有这种阴险恶毒至极的东西。
听到来自沈念内心的辱骂，灵识再一次扎了沈念一下，严词警告到：
“请不要用阴暗的心理揣测别人。我是至善至美的灵识，请不要用那些肮脏字眼来形容我。”
沈念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这个可怕的玩意儿还能听到她内心的想法？
她只觉得宁可死也不愿被如此诡异的东西控制。
“死，多么悲壮的事情。请不要总是如此轻易说放弃。”
灵识如教书先生般循循善诱的声音再次在沈念脑中响起。
嚣张跋扈惯了的女魔头何时被如此念叨过，她又气又恼，一脚踢翻了阎王的案牍，办理公务用的宣纸洋洋洒洒，飘落一地。
“闭嘴！我命令你给我闭嘴！”
沈念几乎是在怒吼。
吓得阎王再一次趴倒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
“你怎如此暴躁？”灵识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接着又冷冷派出命令，“请将桌子扶起来，将宣纸拾起来，将阎王大人安抚起来。”
沈念：“……”
怎么，这是合起伙来欺负人吗？
“我——偏——不！”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她沈念平生最讨厌被人命令了。
灵识沉默了片刻，当沈念差点误以为是自己赢了的时候，它又蹦了出来，化作一束光鞭，狠狠往沈念的屁股上抽去。
沈念吃痛地跳了起来，阎王第一次在这个女魔头脸上看到了一丝的狼狈。
“听话，快将请将桌子扶起来，将宣纸拾起来，将阎王大人安抚起来。”灵识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它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那声听话，倒像是苦口婆心教育顽劣的孩子时，哄人的招数。
沈念被猝不及防的温柔整不会了，方才满腔的怒火也渐渐消退了些。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惊异于自己对听话一词的奇妙反应。
仿佛一只炸毛的小兽被抚平了毛，一下就乖顺了不少。
“你起来吧。”
沈念走过去轻轻踢了踢阎王，示意他可以起身了。虽然不再生气，但她也实在无法做到弯下腰去，伸手把阎王扶起来。
这多跌份儿啊。
灵识见好就收，明白做到这一步对于沈念来说已是多么不容易。毕竟，养成这种事情要慢慢来，切不可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