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修过)
是夜。
黑云翻涌似被打翻的砚墨,暴烈的狂风卷过苍凉空旷的大地,扬起漫天风沙。
从天幕尽头滚滚而来的闷雷乍响,那气势,似要将山河撕碎。
她立于天地中央,一袭烈焰红衣仿若怒放在冥界幽泉之中的曼珠沙华,在风雨中猎猎飞扬。
嗜血的红,灼烧了整片夜空。
“沈念!”
这是她身后传来的一声裹挟着惊雷的怒吼。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气极了,尾音有些颤抖。
玄衣青年顶着狂风暴雨御剑而来,在见到她背影的那一瞬,连飞行之术都不会了,从剑上狼狈跌落下来。
稳了稳身形,他紧紧蹙着眉,拎着剑向她走去。
他很少这样肃杀地叫她的名字,连名带姓,浓烈的愤怒击碎了每一个字。
站在风里的红衣女子没有回头,她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垂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沾染过许多鲜血的手,甚至,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些淋漓鲜血的滚烫。
“阿念…”
这两个字,似从玄衣青年的喉头呢喃而出。
他想伸手去触碰她,可她浑身都燃烧着烈火,还未靠近,就已被灼伤炙痛。
他望着绯红火焰里,她的背影,单薄的双肩好像在轻轻抖动。
她是他捡回来亲手养大的,他知道,她也会害怕,也会在此时感到无措。
他咬牙强忍着被烈火焚烧的疼痛,一步步慢慢靠近她。
“我带你回家。”
就像他们初遇时的那天,他也是对着大雪中的沈念,说的这句话。
我带你回家。
沈念冷笑,短短五个字,却像千万根针狠狠刺入她的心口,如附骨之疽侵蚀她的意志。
凌冽如冰的笑意,在烈火中分外妖邪。
“回家?顾月时,你自己听听,不觉得很可笑么?”
这也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
霁月光风如他,纤尘不染如他,此刻竟也忘记了捏诀避雨,从头至脚浇湿了透,一时分不清雾气氤氲的眸里,是泪还是雨。
“我知道,你是失了手才杀的他。我知——”
“并非失手。我是故意的。”
未等他说完,沈念抢了话头,无谓的眼神,淡漠的语气,没有丝毫在意。
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只随手就可捏死的蝼蚁。
顾月时不再言语,沉默着,久而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团红如泣血,在冷雨中也不会熄灭的火焰,长久到眼睛被气焰燎得生疼。
她还是沈念,可又不是了。
她不会再整天粘在自己身后,抱着他的手臂,乖巧地叫自己师父了。
“你是来杀我的,对么?”
她微微侧首,垂眸看见他手里拎着的沧溟剑。
上古战神顾月时,除了关乎到魔界命运的大战,几乎从不会拿出沧溟。
她的面子可真大,为了杀她,都逼着他祭出了本命剑。
“你快走。”
只是,他低哑的声音被猝然劈下的雷声吞没,下一刻,身后传来万马奔腾的马蹄,黑压压的魔族大军在暴风骤雨里突袭而来。
咻。
一道寒峭的冷光忽而破空而来,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直直刺向沈念的胸膛,她瞳孔紧缩,奋力跃起,堪堪躲过。
但红衣仍裂开道口子,手臂被刺破,汩汩殷红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垂落。
“就这么想杀了我,是吗?”
咻咻咻。
没待她反应,接着又是几道寒光如流星划过黑暗,箭矢从她的身体贯穿而过,喷薄出一片血雾。
她在烈火之中笑着,笑得张狂招摇,笑得那么瑰丽兴奋。
接着,烈火如风,随着她在狂风暴雨中的笑声蔓延,直至几将吞噬天穹。
大地再也经受不住熔浆般炽热的烈火,迸裂开一道惊心的口子,将地上的大军连人带马一同吞灭。
她,终于坠魔了。
当顾月时即将迎娶狐族二公主的消息传到耳朵里时,那一刻,沈念彻底慌了神。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入了魔的模样,本不该出现在世人的视线里;她知道自己应该躲起来避开这阵风头;她知道自己宛如行走在世间的恶魔,人人惧怕。
可是,她只想再去看他一眼。
她想听到他亲口承认,他爱二公主,他愿同她结发为夫妻。
所以,她跌跌撞撞不管不顾地去了。
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沦为焦土,周身散发出如烈火般滚烫的气焰,炙烤行径的所有生灵。
她所在的地方,皆是炼狱。
她看到,顾月时牵着他心爱的女子立于城楼之上,接受万民朝拜。
紧接着,他们都看见了她,那个带着嗜血气息缓缓而来的女魔头,在风中扬起道妖冶绚丽的红。
在世人惊恐的注视下和尖叫声里,她朝着城楼飞去。
顾月时紧锁着眉,把他心尖尖上的人牢牢护在身后,仿佛,她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
他严肃的语气,又冰又冷,他让她不要胡来。
多可笑啊,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师父,也不愿再相信她了。
可她哪敢伤害她呢,那是他最珍贵的人。
她每往前挪一寸,他便护着她往后撤一分。直到,他身后那个娇弱的女子忽然走向前来,说想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她便傻傻地应了,随她一同去了。
城墙上,二公主笑话她如今活得这般狼狈的模样,说要让她永远都记住今日。
然后,她抓着她的手,将藏好的短刃拿出来,轻笑着刺入自己的左肩。
顾月时慌了,眉宇间带着滔天的怒意从城楼冲了过来,扑过去搂住跌倒在怀里的人,那双狠恶又冰冷的眸子直直瞪着她,她不知所措。
谁又会相信呢,连蚂蚁都舍不得捏死的二公主会自戕。人们只会相信,是她,她这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动手杀了她。
她听着城楼之下,众人怒吼辱骂责怪之声,看着他失望透顶又愤怒的眼神,冷冷苦笑。
真是一出好戏啊。
她笑意忽止,双眼里升腾起熊熊燃烧的邪气,红色烈火从她身体中迸发而出,将她团团包裹。
她在烈火之中,形同鬼魅。
她已经听不清他对自己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型像在说
对不起。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剑没过她整个胸膛,狠狠贯穿到另一侧。
火光刹那消逝。
城楼之上,烬风泠泠,烟雨迷蒙之中,那道纤弱的殷红再也没有半分张扬。
蝶翼般的黑羽微颤,眼尾因委屈酸楚泛着泪光,在她冷艳孤绝的脸上,带着脆弱破碎的美感。
可是很奇怪,在跌下城楼坠入虚空的那一刻,她却看见了,他脸上滑过一道眼泪。
这荒唐一生里,她做尽坏事,对不起许多人。
唯独对师父,她将自己整颗心都剜出来给他了,却被弃若敝屣。
不过他是知道的,她从来都无比狠心。
所以,这一次,该换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