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牧涂
那日向南熹说过的话一直萦绕在向南嘉的脑海。他感觉对方分明是要跟他说些别的，临到嘴边才转移话题。
可他没说明白，向南嘉也懒得追究。
至于牧涂……
卧室内，向南嘉喉结滚动，视线落在窗外的窗景。
“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和他见一面呢。”
向森工作结束前的向家还算安宁祥和，只是韩嘉仪不再将精力花在外出社交打扮上，反而花费大笔时间在家里。
二十几号的时候，向南嘉忽然收到韩嘉仪的一笔转账，上面还附带着一条信息。
【带你弟弟去欢乐谷玩一玩吧，长这么大他都没怎么去过。】
【他跟你一起更能放的开一些。】
收到消息的时候，向南熹正在自己的钢琴前弹奏一首新的曲子。
柔和到宛若梦幻的旋律令人恍惚不已，注视着阳光下少年被阳光照射下的金黄轮廓，向南嘉由衷露出一个笑意。
“这是什么，挺好听的。”
靠在钢琴上，向南嘉垂眸盯着少年纤细的指节，缓慢又有序的落在琴键上，仔细品味起来，节奏却有些自由。
“听这首曲子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画面。”
向南熹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神却带着细碎的笑意，撞入晨曦撒入的微光。
“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衬此刻在这里弹琴的你。”少年身着浅色的针织外套，与熹微的颜色浑然一体，脸上细小的绒毛几乎都能被观察的细致入微，而在这层光芒的映照下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向南熹莞尔一笑，在一阵旋律之后右手按动八度收尾：“《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闻言，向南嘉沉思片刻；“你这是晨曦下的弹琴少年。”
“也不差，只可惜我没有亚麻色的头发。”
“阳光一照，倒也差不多了。”
注视着阳光下反光的琴键，向南嘉手痒痒的试探性按了几下，指尖流淌出一阵旋律。
“想学钢琴吗？”
向南熹倏的开口，有风吹进，将窗帘的一角轻轻扬起，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
“啊，总觉得不会太好学。”
“怎么会，你连提琴都学得进去，钢琴又没那么枯燥。”向南熹挪动身子，给他空出半边琴凳的位置：“我教你四手联弹。”
“琴键很简单，标准音在小字一组，do，re，mi，fa，so，la，xi。往上是小字二组，往下是小字组，这些你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
“那这就简单了。”
向南嘉许久未曾感觉自己的感官这般明显清晰，原本那种顿感似乎正在渐渐消失，眼周遭的一切也变得更加鲜明。
一黑一白两抹身影相互依靠，沐浴在晨光之中，时间飞速流逝。
提出要带南熹去欢乐谷的时候，对方肉眼可见的呆愣片刻，显然这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在同样在向南嘉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任何口不对心的拒绝与推辞。
心虚是将近年关，外面的人不是很多，二人坐的地铁不比高峰期时的拥挤。
人群直到世界之窗那一站才渐渐的变得多了起来。
照顾着向南熹方才痊愈的腿，向南嘉放缓了脚步，一面环顾着周遭的装扮。
“世界之窗和欢乐谷在一起？”向南嘉是第一次来，显然没有料想到。
“嗯。”向南熹抬起胳膊挡了挡薄云下的太阳，这会儿是正午，只能怪向南嘉选的时间不太对。
“你不带我先吃饭吗？”
向南嘉略带疑惑的看了下手腕：“现在才十一点，你早饭不是九点吃的，怎么饿得这么快？”
向南熹无语：“你早饭吃了一大碗面肯定不觉得饿。”
“也是。”回想起对方清淡又量少的早餐，向南嘉只觉得嘴里都要淡出鸟了。
“我刚下地铁，在地铁口那块儿看到不少店，你有什么中意的吗？”将人往回带，向南嘉脑中不断回想：“有烤肉火锅，还有麻辣香锅……不过看你这样也是吃不来。”
向南熹懒得和他斗嘴，掏出手机看了下最近的消息。
“我想吃麦旋风。”
“一会儿进地铁之后你往左拐到底下……”
向南嘉虽说心底疑惑，却还是顺从的按照他说的方向走去：“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啊，别走丢了。”
“……”
回应他的是向南熹一如既往的沉默。
向南嘉拐过路口，一眼看到了对面的店铺。
“他怎么知道这里有卖……”不等他疑惑，他转眼被一家复古的店铺所吸引，忍不住抬脚迈进了店里。
……
午饭是在向南熹选的日式面馆中解决的，向南嘉看着索然无味的面汤直摇头，转身去隔壁点点了份麻辣香锅。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麦旋风，你不是第一次来？”
饭后扒拉着麦旋风，向南嘉吐出心中的疑问。
“不是第一次来。”向南熹神情淡淡的：“之前向森和韩嘉仪带我来过一次。”
“只不过进去不久向森就开始因为小事发脾气，自然而然什么也没玩成。”说这些的时候，向南熹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
“他又为什么发疯？”向南嘉眉头紧皱。
“还能为什么，韩嘉仪拉着他去玩他不去，让我们去排队，队很长我们排了一轮又一轮，到最后还没轮到我们，接过他以为我已经玩过了就开始到处找我们。”
“实际上我们一次都没来的及玩，他见到我们就开始破口大骂。”
听他把话说完，向南嘉眉头皱得更甚：“他动手了吗？”
“没有，只是砸了东西。”
向南嘉没再问下去，在听下去他怕是今日出行的兴致怕是都会被扫尽。他不敢问那时候向南熹几岁，也不敢细问向森骂了些什么，可无非就是那些难听到宛如刀子扎心的话罢了。
“别想这些了，今天出来玩就是要放松的，别被这些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拉着向南熹买号票，向南嘉赶紧将人往园内送。
向南嘉本来就对这些游乐设施没有任何想法，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陪着向南熹的，可架不住对方的挑衅和挑唆，他坐上了跳楼机和大摆锤。
刚开始他还嘴硬觉得无所谓，短暂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直到他坐上大摆锤在半空中睁眼的那一刻，他从未对自己有了如此清晰的自我认知——他恐高。
随着重力摇摆起伏的双脚几乎悬到了半空，这样看去就好像被甩到半空似的，而这个高度似乎和远处的住宅区大半个楼一般高。
失重的感觉仍在持续，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真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强把自己送到这个位置，这跟没练琴去回课又有什么区别？
“哎向南嘉你干吗闭眼睛？”
向南嘉无视身边的南熹的嘲笑声，还有耳边其他玩家的尖叫声，他的眼睛死死的闭着，直到机器缓缓停下，耳边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你别害怕，这个东西就是锻炼出来的，玩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向南嘉摆摆手，迅速撤离设施。
“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害怕？”向南嘉对自己的良好认知被事实打破，他觉得从前的自己也太过盲目自信了点。
“不害怕啊，其实还好。”
“你这样我倒是开始怀疑咱俩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
“这有什么。”向南熹来了兴致，视线往远处投去：“走，咱么再去别处看看。”
“再有什么刺激的项目你就自己玩吧，我在一边等你。”
“那有什么意思。”向南熹从他背包里翻出一瓶水：“实在不行我陪你去坐旋转木马。”
“我没那方面的兴趣。”
“那我去坐。”
向南嘉手上的拉链都还没拉好，向南熹就已经跑了个没影，直到他临近旋转木马前，那抹白色身影才再次落入眼中。
玩这个项目的人不算多，他走到旋转木马设施前，向南熹已经坐上了旋转木马。
向南嘉掏出背包的相机，对着木马上的少年按下了快门。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这样的向南熹，他发自内心的替他感到开心。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就好了。
这一日即使是许久之后，向南嘉怕也是难以忘怀。
可天不遂愿，好景不长，向森还是回来了。
顾虑着这几日要过年，向南嘉尽可能的避免与之接触，没什么事情他连房门都不会出。
而到了无可避免在饭桌的时刻，向南嘉总是避免不了会与之接触。
每当他看着这个人的这张脸，过往那些记忆便会如山洪般侵袭而来，那与他有关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令他记忆犹新。
以至于看着这张脸就生理性的不适反感。
可偏偏这人宛若没事人一般在饭桌山讲着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话语。
“这南嘉半年不见长高了。”面对过去的事情他没有丝毫的歉意：“你看看你非要回襄城，那个小地方不知道有什么让你留恋的，在s市待着不好吗。”
向南嘉不动声色，手上夹菜的动作没停。
“不过也好，锻炼你会做饭了，不错不错。”
“不过你之前做的事情我还是要教育你一下，你在学校里面没有和同学们相处的很好，作为父亲我教育你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你之前还劝你妈跟我离婚，离了婚你俩的学费她都交不起，这个家不还是得靠我？”
向森的话语还在继续，向南熹的目光带着担忧落在了向南嘉身上。
“我承认有时候我脾气是有些不好，脾气上来了这谁控制得住？你和小熹要少惹我生气……”
韩嘉仪抿唇，夹着一块羊肉往向南嘉碗里去。
“我不吃，你要吃就夹你自己的。”看着眼前的羊肉，向南嘉心底的烦躁更甚，他根本就不吃羊肉。
“不用帮我夹。”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向森的脸色先韩嘉仪一步变得阴沉，随即将手猛地往桌上一拍：“你什么意思？！”
“你妈好心给你夹菜，要是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你看没看到你妈的表情，子不嫌母丑，你这不是嫌弃是什么？！”向森极其站起身来，额山的青筋暴起，韩嘉仪立马起身将他拉住，可不妨被他一把推开。
桌布也在拉扯之下变形，偶有几个餐盘伴随着残羹摔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向南嘉难以置信的望向眼前盛怒的中年男人，只觉得这人愈发像个疯子，疯得可笑。
再多的解释也只是徒劳，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将他笼罩，显得他这几日的小心翼翼宛若徒劳，甚至有些可笑。无论如何，向森总是能挑到错。
“看我不顺眼就直说，做什么找这么多借口。”他嗤笑出声，眼神示意向南熹躲到一边去。
“你这混账东西，我什么看你不顺眼？！”
夹杂着盛怒的吼声回荡在整个楼层，在他脚边是匍匐在地上深感无力的母亲：“够了！”
“没回都是这样，就不能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顿饭吗？”
“是我不想安生吗？你看看你生的这个白眼狼儿，哪里有半分安生的影子？”
韩嘉仪的眸中蓄满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难道你没错吗，什么都怪在孩子身上，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南熹……”
闻言，向南嘉的瞳孔微微收缩。
什么意思……
韩嘉仪向来偏心向南熹这他一直知道，可是忽然说出这样温情的话语很难不让他多心。
“南熹怎么了。”
“南熹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知想到什么，韩嘉仪脸上的泪水越淌越多，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向森的耐心也在此刻告捷：“哭哭哭，就知道哭，大过年的烦死个人！”啐了一口唾沫，男人从沙发上拿过自己的东西夺门而出。
随着门锁落下的不久，房内的向南熹走了出来。
“他走了？”
韩嘉仪显然没有回答自己的打算，反而一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向南嘉看向一旁的向南熹：“走了。”
“那倒是又能短暂的安稳一段时间。”向南熹若无其事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抬手夹菜。
“别吃了。”向南嘉拍了拍他的手：“这饭菜都不干净了，没吃饱我再给你炒两个菜。”
向南熹眼睫低垂，神色乖巧的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