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流涌动的车内 深不见底的后院
肩上背篓越发沉重,柳翩跹脱了力,步履放慢,身后小厮渐近。
在十字街巷的路口,她感受到一股力量,颈后衣襟一紧,已被人拎进车内。
周围暗淡下来。她心往下沉,暗念不好,终究被掌柜逮到了。少不得拼命一搏,于是故伎重演,再次抽出白萝卜。
对面的人动作比月桂楼掌柜快得多,早早将她钳住。她看清了晏庭玩味的表情,慌得住了手,低着头蹭到车厢边坐了。
马蹄声哒哒,晏庭抱着胳膊,瞧着她一脸乖巧的模样,说道:“上一次你怕摔坏琵琶,这一次眼见着跑不动了,还放不下这筐瓜果蔬菜吗?”
柳翩跹嗫嚅道:“值很多银钱呢……”
晏庭哂笑道:“将军府的钱不够花吗?”
柳翩跹心想,要攒钱离开将军府的话自然不够。不过她没说出来。
晏庭瞄了她一眼,说:“你这人傻得很。既然不是对手,就该赶紧跑。非要逞强去打那两下子。一个脆皮鸡蛋,偏去碰石头。”
“那个掌柜原先对我极好,我以为他是个大好人,谁曾想他竟然骗我。我虽是鸡蛋,他也不见得就是石头。”柳翩跹忿忿道。
“鸡蛋就是鸡蛋,碰什么都不值得……”晏庭说完,抬手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他没说什么特别的。柳翩跹却觉得由他嘴里吐出来的那几个字跟空气发生了碰撞,引得空中的浮尘籁簌发响。
眼下他移开了视线,她得了机会,偷眼打量他。
晏庭五官舒展朗阔,但脸部线条很硬,有着冷淡的走向。一双长眼几乎入鬓,眼睑又深。好在他的睫毛生得长,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多情,抵了几分寒薄。
柳翩跹目光向下,留意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里好像总挂着嘲弄的笑。
这时,晏庭突然转过头,他当真在笑。
眼神相碰时,柳翩跹赶忙低了头。
他瞥了她一眼,说:“你的东西掉了。”
柳翩跹讷然,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了什么,低头一看,二夫人送给她的织锦小袋不知何时滚落在地。她拾起来,吹落浮尘,打开数了数,短了一个铜子。少不得细细查看,终于从缝隙里勾出了遗失的那枚。
她掐起两个指头,在那枚铜钱上弹了一下。铜钱接收到力量,发出好听的嗡鸣声。她乐滋滋将钱揣进衣兜。
“你和铜子儿一天出生的吗?对它喜欢不够。”晏庭讽刺道。
柳翩跹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人只有不说话、不动弹的时候才好看。这让她想到了店铺伙计的描述,赤发碧眼,豹头虎眼,形象骇人,不免心中发笑。
晏庭看她猫在角落里兀自傻笑,叹出一口气,然后又望向车外。
方才,他其实感受到了她投来的视线。他等了很久,仍不见她挪开目光。
他察觉到一点欢喜,下意识微笑,终于支持不住,回了头。眸光交错瞬间,她眼睛里像含着包泪,鹿一样黑亮。
晏庭心头一热,合了眼,佯装闭目养神。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两人相继跳出车厢。
齐嬷嬷看到晏庭,随口抱怨:“哥儿,今天可把嬷嬷累死了。这一屋子的活没个尽头。”
晏庭停了步子,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柳翩跹,对齐嬷嬷说:“以后给各房派月例钱的事情,嬷嬷就交给她去干。”
齐嬷嬷本是有口无心,听闻此话,目光也随之落在柳翩跹身上。
“本王廉洁,家中没有余钱。偏巧又养着三房夫人,开销颇大。柳翩跹吝啬贪财,正适合掌管月钱。”他似笑非笑,说道:“一定要给本王省着点花。”
说完,径直往前院去了。
柳翩跹受了他一顿揶揄,还不能反驳,灰头土脸坐在石凳上。
她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脸惹得齐嬷嬷心疼起来,问道:“你怎么不驳了这个活?”
“哎……吃谁家饭都得讲究规矩。碗口得朝上放,没有朝下摆的道理……”柳翩跹将背篓放在地上,捶着肩膀。
齐嬷嬷笑道:“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话原本就不是柳翩跹说的,而是花魁伺候不喜欢的恩客时用来宽慰自己的话。
柳翩跹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纵是像齐嬷嬷这样的府邸旧人,也免不了受气,更何况她这个初来乍到,没人撑腰的外来户。
没出两日,到了月例银子发放的时间点。
柳翩跹在后院打扫,忙碌间看到一个身量窄小的丫鬟躲在树后偷偷窥探。
“谁在那里?”她唤道。
那个小丫鬟怯生生朝她挪了两步。
柳翩跹认出她是大夫人房中的丫鬟,笑问:“偷偷摸摸躲在那里干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小丫鬟说话时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柳翩跹侧耳谛听,明白了她的来意。
“各房都有各房的难处。账上的流水就那么点钱,到了我这里也只能一碗水端平,均分了事。大夫人如果没有亟需,姑且等等下次的月例吧。”她摊开手,对小丫鬟讨要银钱的要求表示无能为力。
不曾想,那小丫鬟听她如此言语,竟抽抽搭搭,抹起眼泪。
柳翩跹急忙拿出手帕为她拭泪,安抚说:“这是为哪般呀?不过少了点钱,也不愁吃喝,怎么就这么委屈了呢?”
小丫鬟揪住柳翩跹的衣袖,呜咽说道:“姐姐你高抬贵手,好歹赏我一些,我回去好交差。”
两人拉扯间,柳翩跹瞥见她手臂和颈项间的异样,欲探身查看,那小丫鬟转身躲避,啜泣着跑开了。
这激起了柳翩跹的好奇心。她悄没声跟在后面,转过曲径通幽处,来到大夫人的屋檐底下。
那小丫鬟刚进去没多久,屋内摔碟打碗的声音,女人尖利的叫骂,和抑制不住的呜咽声夹杂在一起传进耳膜。
柳翩跹踌躇良久,硬生生遏制住了推门而入的冲动,转身回了侧院,向齐嬷嬷打听大夫人的情况。
齐嬷嬷叹道:“小丫头,亏得你没进去。她使得一手好鞭,打起人来没有轻重。那套鞭法又叫啸风索命鞭。”
柳翩跹惊掉下巴。她万万没想到,晏庭竟然把这样的人搁在后院里。
齐嬷嬷猜到她的想法,摆出讳莫如深的姿态,幽幽说道:“这女子是西南藩王的妹子。说起来,也曾跟王爷抵死缠绵过一阵子。王爷那时非常迷恋她。”
她顿了下,向柳翩跹使了个眼色。柳翩跹会意,忙不迭给她斟满一杯茶,双手托腮,等着她继续讲述。
“男人降服女人的招数如果有一百种,那女人降服男人的招数就有一千种。但有个前提,招数需要用的神不知鬼不觉才行。要是被发现了,情分危矣。”齐嬷嬷呷了口茶,招呼柳翩跹凑近,小声说道:“那时,王爷还未发迹,只是个式微的破落户。他辗转到了西南,用计招降了当时的匪寇,现在的西南藩王。陛下听闻大喜,太后顺势将藩王的妹子认作义女。这女子看上了王爷,在两人情深缱绻时用了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