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此兄妹
许如年记忆里日子从没这么有奔头过,哪怕是他娶妻生子的时候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为这都是妹妹在高门大户里为奴为婢换来的,他身为兄长不能照拂妹妹,反而要她把自己的卖身钱拿来接济家里,多少个夜晚他羞愧得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抹眼泪。
那年京都起了瘟疫,爹娘和他都沾上了疫病,只有妹妹逃过一劫,为了给他治病也给爹娘置办一副棺椁,妹妹凭借好相貌和伶俐口齿,二两银子卖了自个儿,他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眼泪都流干了,也换不回他的小妹。
兜兜转转妹妹被人伢子卖进了荣国府,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干活,总算在宁荣街不远的巷子里租赁了一间小屋子,逢年过节还能在后门见妹妹一面,兄妹俩像依偎的小兽,磕磕绊绊地长在这世间。
再后来,妹妹被选到国公府三小姐身边做大丫头。
有这样优秀的妹妹,他自然脑筋也不错,渐渐寻摸出路子倒进卖出,也结识了几个混世的人物,慢慢攒了些银子要给妹妹赎身。
“哥,现在出来是让我嫁给巷口的倪二还是街头的李三?咱们好不容易活下来,总得活出点名堂。”
“你一天不成家立业,我就一天不离那府里。”
于是他娶了对门的张氏,那是个温柔沉默的女人,他们年底就有了儿子丰穗。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妹妹又说要一辈子跟着三小姐,他愁的不得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嫁人呢?他都没脸在爹娘坟前说,偏偏妹妹一向有主意,他是一丁点儿也奈何不了她的。
“这个机会咱们一定要抓住,丰穗能不能读书考科举就看咱们了!”妹妹的眼睛熠熠生辉,他听了只觉得嘴里发干,他们当真有那一日吗?
“如月,哥一定不给你丢脸!”
妹妹笑着打断,“你又忘了,我现在叫侍书。”
他转过身抹眼泪,“哎,哎,记着了。”
许如月永远不会回来了,他只有个妹妹叫侍书,在荣国府当差呢。
“掌柜的,今儿有个奇怪的客人,一直打听你去哪儿了,”伙计常升贼兮兮地靠近许如年,“我给打发走了,您说会不会是别的书局派来的啊?”
许如年没有笑话常升胡思乱想,“干的好!咱们刚开业,警惕着点儿没坏处。”他一个街头倒爷哪有什么正经人会找他?要是有特殊需求的客人,那必定会说得清楚明白,这种藏头露尾的八成不是什么好鸟!
回到景王府的慕行云刚脱下书生长衫,就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又背后腹诽他了?哼!不敢当面对质的鼠辈!
舟影贴心地递上外袍,顺手把新的线报搁在慕行云眼皮子底下,“主子,吏部尚书受贿的证据。”
他摸摸鼻子有些郁闷,乐子没找着,活儿又来了,有时候属下太用心办事也很让人烦恼啊!
“行,我等会儿看,你先查查老东西看中的那个王子腾,”他眼神玩味,“他没错处,不信他王家个个都遵纪守法,收集起来我后面有用。”
舟影沉默地一抱拳,丝滑无声地隐入黑暗中。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慕行云喃喃自语,长身玉立,沉思良久。
被慕行云盯上的王子腾此刻正满脸阴云看着楼下,人群里颐指气使的小胖子不是他外甥薛蟠是哪个?这个混账东西,在金陵打死了人上京来,还这么不知收敛!这是什么地界儿?一砖头砸下去不是官员就是权贵,哪里是他能放肆的地方!
“老爷,可要叫表少爷上来?”下人在一旁小心询问,心里也直叫苦,老爷好不容易请了贵客在此消遣,偏偏遇上这个不省心的表少爷,若是不管不知道他会闯出什么祸事,可要是管,这这么方便呢!哎呦愁死个人!
“你下去警醒他两句,让他在书房等我,若敢违背,”王子腾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我少不得替他过世的老子赏他一顿鞭子!”
“少爷今儿高兴,你跪下来学几声狗叫就放你过去!”薛蟠躲在家丁后面,指着倒在地上的书生哈哈大笑。
那书生护着怀里的书箱,嘴角青紫身上好几个脚印,虽一言不发,然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显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他心中愤懑难言,不过是走路不妨事撞到薛蟠,他忧心怀里新买的书,先去捡书去了而没有第一时间低头道歉,就被薛蟠指使下人抓住,一顿拳打脚踢。
今日看来是不能善了了,他闭上双眼,准备硬抗过去,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绝不能冲动行事丢了春闱的名额,受些小伤养养就好。
“呸,真是晦气,算了,咱们走!”
书生猛地睁开双眼,只看见薛蟠被家丁簇拥着离开的背影,他面色黑沉,爬起来整理衣衫,一瘸一拐地融入人群。
这场闹剧很快散场,薛蟠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任他羞辱的穷酸书生,来日会送他命断黄泉。一饮一啄,因果报应。
王子腾目送那书生走了,心下稍定,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全不知道暗中盯着他的景王手下嘴角一弯,看着薛蟠活像看功劳簿,那是混账吗?那分明是行走的赏钱呀!
王子腾关上窗户,转身就看见今天宴席的正主已经到了门口,他热情地拱手“伯爷请上座!”
“王大人有礼了,这是看什么呢?”
王子腾一笑了之,和临安伯各自入席。风起云涌,京都永远不缺故事。
这边薛蟠磨磨蹭蹭还是到了王子腾府上,心里老大不情愿,原本都约好了神武将军的儿子冯紫英去喝酒,大好的日子谁想被舅舅逮住!
都怪那该死的书生!薛蟠气得牙痒痒,把家丁一通骂,直说下手太轻!下人们有苦难说,少爷胆大包天,他们还是要命的,这可不是金陵是京都!
“哥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责骂他们做什么?”
薛宝钗正在王家做客,门房通报薛蟠来了却半天不见人影,她深怕舅母觉得哥哥无礼,赶紧出来催一催,就听见薛蟠在那里破口大骂。
薛蟠对妹妹薛宝钗是极好的,立刻收拢了脾气满脸堆笑,“没什么,妹妹在这儿玩得可开心?”
兄妹两人说着话进去了,身后的下人都捏了把汗,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大户走狗也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