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女连心
“你怎么来了？”赵姨娘一大早见着探春，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喜出望外的表情让探春看的心酸。
“我从老祖宗那儿回来，看看姨娘。”探春自己解下披风，坐到窗下的炕上。
赵姨娘忙招呼小丫头捧茶奉点心，“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你看着合口味的吃点子。”
探春很少来这儿，赵姨娘有些手足无措，两人说了几句话才渐渐自然起来，脸上也放松了。
探春推开窗户防止有人偷听，试探着询问周姨娘和她可有过节，赵姨娘正一头雾水，狐疑地拧眉，“平日里她也会来我这里说话，一块做针线，要说过节，那也是多年前争夺老爷宠爱的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探春不敢和赵姨娘和盘托出，以她的个性，必定吵得全府皆知，再说命运之书这样要紧的事情，她早已打定主意连将来的丈夫和儿女都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我院里的丹荷似乎有些不对劲，底下人说见她和周姨娘偷偷见面，所以来问问姨娘。”
赵姨娘一对柳叶吊梢眉扬起，张口就要骂，被探春一把拽住，“姨娘当心隔墙有耳！”
“这个黑心的！每日吃斋念佛的装尼姑，心肠歹毒成这样，看我不好好整治整治这贱人！”赵姨娘压低了声音怒骂，她虽糊涂拎不清，但在儿女事上是只恨不能多长几个胳膊几条腿护着的。
探春既头痛又感动，好声好气跟赵姨娘解释要按兵不动，总算是安抚住了。没想到一转眼赵姨娘转怒为悲，淌眼抹泪起来。
“因我是个奴才，花了多少心思才养活你们姐弟，我知道姑娘嫌我不顾体面只知道吵嚷，可是我若不吵嚷撒泼，你们焉有活路！”
探春听了有如一道惊雷劈在头上，赵姨娘原是服侍贾母的丫头，半个大字都不识得，因为一副好模样被贾母挑中，给贾政做小与王夫人打擂台，受了多少委屈白眼从来无人在意。
这个人人厌恶甚至说的上愚蠢的妇人，曾经也巧笑嫣然明媚夺目，变成这副泼妇模样，是她为数不多能保护一双儿女的手段。
“你是个女孩儿还好些，我多去哭闹丢丑，缠磨老祖宗和太太，也都给你配齐了乳母丫头，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大姑娘，但也不比迎春惜春差什么，”赵姨娘哭着苦从心来，“只你弟弟，多少回死里逃生，我吵闹计较衣裳吃食，是叫府里人知道还有我们母子！没想到这些丧了天良的居然这样算计你，是打定主意不给咱们活路了！”
探春满心愧疚，要不是她阴差阳错和姨娘亲近了起来，哪里会知道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像梦里一样，母女二人隔阂深重，直到分离那一刻才有一丝温情。
她拉过赵姨娘的手，轻轻给她擦眼泪，“娘，从前是我不懂事，竟一点儿不知道你的辛苦。”
赵姨娘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姑娘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叫娘，她张着嘴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不住摩挲探春的脸。
母女二人平复了心情，一时间都有点讪讪地，还不太习惯这么亲密，不过那道无形的隔阂是彻底消散了。
“周姨娘没过一个孩子？”探春脑海中闪过什么，赶紧追问赵姨娘。
“是个男胎，刚生下来就没气了，要是活着还排在宝玉前头哩！”赵姨娘神神秘秘地接着说，“听接生婆子议论，那孩子浑身青紫怕人得狠，哭都没听见，说不定就是个死胎！”
是意外还是人为？足月的孩子少有生下来就没气得，哪怕是早产也能挣扎几天，探春直觉这里头有事，忙托付了赵姨娘对这件事上点心，悄悄找些老人打听打听。
这时贾环从族学里回来了，一路踢踢打打直叫饿，被赵姨娘一巴掌扇在背上，“饿死鬼投胎的冤家！没见你姐姐在这里，也小声些！”
贾环心中生奇，他这个胞姐一贯眼高于顶，从不把他和姨娘放在眼里，今日怎么贵足登贱土了？难道在太太那里受了委屈？想到这儿心里高兴起来，只觉得解气。
探春看出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得意和嘲讽，不动声色道：“环儿，今日族学里学了什么？”
贾环一听她问功课，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终归年纪还小，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探春心中点头，还算有救，不枉姨娘苦心孤诣护着。
“你不明白不要紧，今后有什么不懂的来我院子里找我，我给你讲，下了学要是太太没叫就到我那儿去做功课。”
贾环心中不乐意，觉得被拘束了，因此就撅起了嘴，又被赵姨娘一巴掌拍了个抖。
“你姐姐愿意教你还不赶紧答应着！不知好歹的憨货！”
探春不禁失笑，一张粉面如春水抚江，看得贾环一呆，这还是他头一回见着探春对自己笑，挠了挠头稀里糊涂就应下了。
“放心吧，你功课都做完了就回来陪姨娘，你若做的好，我那一套竹子根雕的摆件就送你。”探春摆出大杀器，贾环果然上钩。
“不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娘可以作证。”
贾环也听见探春对赵姨娘称呼的改变，这才真的相信探春的真心，喜笑颜开地和赵姨娘说起探春那套竹子根雕的杯碗猫狗有多有趣。
赵姨娘乐的见一双儿女亲近，嘴上埋怨着贾环不该偏了探春的好东西，心里已打定了主意给探春塞些银两，女儿病好才没多久，手里银钱多些也能在厨房多点几个爱吃的菜补补身子。
想着想着又开始考虑从哪里省出这一笔钱，心里却前所未有的高兴，她从没想过还有这一天，此刻什么贾政的宠爱，王夫人的刁难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娘仨其乐融融，都没发现有个小丫头偷偷摸出去了。
周瑞家的打发走眼线，当作一件大功向王夫人耳语。
王夫人闭目念经，指尖一串佛珠油润透亮。
“呆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才走。”
“姑娘大了，且看看吧。”
“哎，”周瑞家的瞅着王夫人的脸色，添油加醋地挑拨，“三姑娘真是不知好歹，白费了太太对她的苦心了。”
王夫人并不答话，周瑞家的忙住了嘴，这话没说到太太的心坎上，看来太太还是对三姑娘有几分情面的，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得罪了这位三姑娘。
窗外淅淅沥沥，雷声轰鸣，下起了第一场春雨，荣宁二府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