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远来娇客
初二，探春姐妹三个一早就妆扮齐全聚在贾母院子里，等待那位林姑娘到来。
自从出头打发走了迎春的奶娘，探春明显感觉到下人们对她的观感十分微妙，是她们院子里的，对探春毕恭毕敬再不敢贪玩生事。
至于其他下人，背后指指点点的不知凡几，那些人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攀比心，探春一个庶女也就是仗着主子的空架子，居然真把伺候惯了的老人赶出府去了，这叫她们怎么不生气害怕？
侍书说，最近去厨房提膳都要听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好在膳食水准在哪儿，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想吃点加餐或者点菜那就不能够便宜了事，每每多加银子还要听点不轻不重的推辞抱怨呢。
这在探春的意料之中，早在她决定管这桩闲事的时候就猜想到后果了。
这回不同于上次碧芹寻死，这次动的是老牌下人的“威严”，今日是迎春奶娘被赶出去，明日就有可能轮到她们自个儿，焉能不抱成团抵制探春？
然而不说命运之书的奖励，单是她和迎春的姐妹之情也足以让探春出一次手了，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我上次听谁说把奶妈子赶走了？”贾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说笑笑的众人都停住了，屋子里落针可闻。
王夫人笑笑，“是三丫头，抓住了二丫头奶娘的错处，让她家去了。”
贾母略带疑惑地抬眼，慈祥的脸上透出一丝严肃，“什么样的错处我竟一点不知道？现在人老了不中用了”
王夫人脸色一暗，这是在敲打她，话里话外责怪着有事儿不通禀，老太太真是一天都不让人省心。
“都是凤丫头操办的，我也是隐约知道一点儿，正好姑娘们都在，说给老祖宗听听吧。”
探春闻言正准备解释，就感觉自己被一只温软的手拉住了，迎春对她微微摇头，站到人前。
她的声线温软平和，听得出有些紧张，但还是不疾不徐把原委说清楚了，末了低着头看着地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探春知道让迎春在人前说出自己对下人的无力辖制，揭露自己的“丑事”，这不亚于把迎春剥光了丢到人群里。
可是她的二姐姐，不愿意让她再受更多的指责，以及搅进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之间的风波。
迎春擅棋，棋盘厮杀的人怎么会没有一副清醒的头脑，就是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太清楚了所以无意去改变。
再争哪里争得过命。
但是面对善意，迎春无法缩回自己的壳子里，更不愿意因为她这个无用的姐姐，让妹妹再承受更多的风波。
贾母半晌没说话，头一次意识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小辈或者其他更多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她老了，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耳边太多声音，她也不像年轻时精力充沛耳聪目明，总有使不完得劲儿，收拢权柄，打理家事，帮着国公爷将贾府经营地华华如盖。
“这样可恶的老货确实该罚，这事儿凤丫头做得不错，你们往后有什么难处也该多和她说说，”贾母若无其事地开口，“她就一双手两只眼睛，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就是轻轻放过了，顺便为凤姐张目。
迎春“哎”了一声，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贾母失望的眼神一晃而过，心里直叹气。
正当这时，帘外传来小丫头惊喜的招呼“林姑娘来了！老祖宗正念叨呢！”
贾母不由得站了起来，就见一抹如烟倩影出现在众人眼前，探春仔细一瞧，不由得眼前一亮，她们姐妹容貌已然不俗，这位林表妹却气质绝尘更胜一筹，真是惊为天人！
“外祖母！”林黛玉盈盈一拜，膝盖微弯就被贾母搂在怀里，两人哭作一团，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贾母又向黛玉一一介绍，到探春的时候，探春明显察觉到这位表妹对她的好感，美人谁不喜欢？因此她报以甜甜一笑。就是这位妹妹看上去似乎有些过于文弱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伤心太过。
一一拜见过，黛玉示意身后的仆从上前，“这是我的丫头青雀、雪雁、白鹭、乳母王妈妈，还有外头的两房下人。”
探春早看见她身后的跟着的丫头和婆子，听说林姑父家五代列侯，林表妹在家应当也是千娇百宠，这个排场不算过分了。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凤姐人未到声先闻，满身锦绣富丽堂皇，探春皱皱眉，今日怎么这样高调？凤姐平日里也不是这个做派来着，左右想不通，一转眼的功夫那边又唱上了大戏。
先是王夫人冷不防一句“可有好的衣料子，也该随手拿两个给你妹妹裁衣裳。”
再是凤姐不甘示弱，满口答应着“我早料到了妹妹这两日要来，已经预备下了！”
既然有心给客人准备衣服，怎么这时候当着林妹妹的面问？还顺手拿两个，那是巡盐御史的千金不是街边的小叫花子，这个用词，说不是刻意刁难，探春都不相信。
她这个嫡母啊，时常一副菩萨模样，办的事儿却往往叫人觉得刻薄寡恩一碗水端不平。
探春偷眼一瞧，林表妹的笑容都淡了不少，第一天登门就给人这样无形的下马威，这气量实在是小。她不忍心看这样神仙似的妹妹难堪，索性把话题岔开了。
“林妹妹，你在家可读什么书？”
林黛玉正心里烦闷，碍于礼数不好表现出来，探春一句闲聊算是让她松了口气，正色答道，“只刚念了四书。”
探春心中惊讶，四书都念完了，连宝玉这个正经进学的都还没有这个进度呢！真是了不得！
“想是林姑父教妹妹念的？”
黛玉摇了摇头，“父亲公务繁忙，另给我请了老师，不过每日还是会过问我的功课的。”
探春心中有些羡慕，她的父亲兴许都想不起来她这个人。不过各人自有缘法，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慈爱双亲，知足长乐吧。
两人越聊越投机，这满屋子女人打机锋得时刻也不觉得难熬了，待邢夫人要带黛玉去拜见大老爷贾赦，两个小姑娘还有些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