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稳坐中帐
赵青元方走近涿鹿营,便听得校场处人声鼎沸。她催马过去一看,便见着两个壮汉扭打在地,你一拳我一脚,与那街边寻衅斗殴的地痞无赖无二。她心头火起,却笑出声来,喝道:“好!好啊!”
场上喝彩声不断,却突然混进一道女声,众人一愣,纷纷扭头去看,就见到她骑在马上,睥睨场中。她今日卸了红装,又着劲装,腰背笔挺,神采飞扬,自是飒爽非常。
这涿鹿营中有在掖奴战场上见过她的,也有如于投般自小就认识她的,但还有许多是与她素昧平生的,可这一眼望过,场上便无人不知她是谁了。
“三……赵将军!”于投见她来了,偏过脸来高声喊道。他此刻被裴敦死死按在地上,行动艰难。
赵青元看了一眼于投,也不相认,只冷哼一声,道:“打啊,怎么不打了?”
于投听她此言,似感羞愧,垂下了头,而裴敦却不为所动,仍跪在地上按着于投。
赵青元眉毛一挑,眼中一道精光投向裴敦,厉声道:“是要我学那吕奉先,在辕门处射戟,来平息你二人的争端?”吕布于距辕门一百五十步的中帐处,一箭射中戟上小枝,化解了刘备与纪灵的干戈。此事已为传世美谈、军中佳话,场上人尽皆知。
裴敦被她一瞪,心头没由来一虚,可他为人刚猛执拗,从来有进无退,即便心里作惶,也是半步不让,只死死盯着赵青元。这赵青元的模样虽然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但他仍是有些瞧她不起,认定她诀难成功,只重重哼了一声。
“怎么,你觉得我射不中?”赵青元似看透他心中所想,对左右兵丁吩咐道,“抬戟上来,架在辕门处!”
见这热闹愈演愈烈,众人心中都有一丝莫名的期盼,纷纷抢着去抬戟,竟还有争相呼朋引伴的。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将辕门的通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青元待人将戟摆好,便从辕门处出发,向前走了一百四十九步,停下道:“温侯盖世豪杰,我一女子岂敢逾越?今日我只走一百四十九步,诸君以为如何?”
本就没几人相信她能在一百五十步外射中戟上小枝,这一步之遥又有何区别?无人异议。
“不过,”不料赵青元一笑,说道,“因我是女子,步子小,该再走十步才合适。”说罢,她抬脚向前又走了十步,竟停在一百五十九步处!
裴敦皱着眉,疑惑地看向她,连于投也倒吸一口凉气。赵青元目光在他二人面上一扫,对左右道:“取弓来!”
兵丁却作了难。若取来轻弓,不抛射,这一百五十九步外的戟,恐不在彀中,可抛射却会失了准头;若取来强弓,倒能直射而中,就不知她能否拉开?
“取一石角弓。”赵青元道。
这一石角弓威力极大,若是配上三棱的穿甲镞,三十步外能破开五层甲胄。但一石弓可不易张开,各朝对石数的衡量略有不同,可最少也都有一百斤,即便是军中力士,也未必能频繁张开,漫说百发百中。
赵青元接过角弓,扣起一镞,屏气凝神,拉弓开弦。弓弦缓缓张开,由新月变作满月,而第二张弓也张开了:她脊背线条紧绷却流畅,似微张之弦,手、肩俱在一线,如第二支羽箭。
古有善射者陈音曾评正射之道:“翕心咽气,与气俱发……右手发机,左手不知。”讲的正是一个呼吸、心神、肢体合而为一的道理。
赵青元屏息闭了闭眼,猛然睁开,那戟上的小枝仿若就在眼前。她右手一放,羽箭便带着山崩之势,呼啸而出。
“中!中!中!”戟旁等待的兵士见那箭不偏不倚地穿过小枝,慌忙喊叫着报道。
“中!中!中!”辕门至此一路围观的兵丁接连喊道。
“中!中!中!”转眼间,营中兵士齐声叫喊,山呼之声,经久不息。
赵青元待那呼声止息,走到于投与裴敦前问道:“如何,我化解你二人的争端了么?”
裴敦低了低头,对着赵青元打了一拱,却把头偏过一旁,不去看她。
赵青元不以为意,转向于投问道:“你二人,谁更胜一筹?”
于投知她要下坡,答道:“我不及他。”
“好。”赵青元点点头,从腰上取下自己的佩剑,交到裴敦手上,道,“从来宝剑赠英雄,唯有你这样猛士,才配得上此剑。”
裴敦愣了一下,心头一热,跪下拜道:“多谢将军!”岂料他刚要起身,赵青元却突然伸手将他按住了。他只觉肩上有千钧之力,腿上全使不上力气,而两手捧着剑又不能借力,只得跪在原地。
赵青元不动神色地向人群中问道:“军正何在?”
“在。”一白净无须的男子出列答道。
“他二人营中私斗,该当何罪?”
“夜哗、械斗等扰乱军纪者,按律当斩。”军正一板一眼答道。
我朝军律不算严苛,他二人的罪过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但赵青元却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便斩了吧。”
“赵将军,法外开恩!”想来他两人往日在营中的声望与人缘颇佳,赵青元话音一落,便有人冲上前来,跪地求情。其余人也反应过来,陆陆续续,竟跪了一片。
“法外开恩?”赵青元冷声道,“我今次开恩,日后人人犯错时,都教我开恩,那我开是不开?我若治军不严,如何服众?斩!”
他两人也真是人物,垂首听了宣判,被人拖走,竟都没哭嚎求饶。赵青元看着他俩被越拖越远,也是焦急,心中暗骂眼前这一帮子蠢蛋里竟没一个机灵的。
“赵将军,且慢!听我一言。”
赵青元心下一松,看这人颇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道:“说。”
“赵将军,他二人营中私斗,乃是在您掌营之前,新法不治旧罪,想来宽恕一二,也并无不可?”
这样的诡辩,赵青元一言半句便能驳倒,此刻她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倒有些道理。既是如此,那便免去死罪,一人领四十军棍,扣去三月饷银。”她转过脸来对着众人高声道,“日后再有人敢违反军纪,严惩不贷!”
“是!”
赵青元点点头,独自走向中军帐,刚走两步,突然想起那说话之人,可不就是观海大集上卖刀的唐川琦?
入了夜,赵青元待巡营的兵士走开,悄悄溜出营帐,来到于投帐前。
“大头!”
于投正撅着臀趴在床上闭目养神,听了她的声音,慌忙翻过身来,直疼得龇牙咧嘴。他侧着身子把自己撑起来,问道:“三……将军,你怎的来了?”他还是难改口。
“什么三将军四将军的?我给你带了揽月制的药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来,放到床上,问道,“我给你抹,还是你自个儿抹?”
“我自己来!”于投黑脸一红。
“我都没羞,你羞什么?”赵青元径自坐下了,对他说道,“今日真是对不住你,害你受苦了。”
“不,你做得很对、很好。连我也服你。”
“那是。要有雷霆手段,且得恩威并用,朱先生教我的。”赵青元一顿,“你本来不服我么?”
“也服,也服。”于投一笑,问道,“朱先生是谁?”
“你不识得。”赵青元懒得和他解释,“行了,你好生歇着吧,我走了。”
于投一愣,赵青元已走出了营帐。他看了看身边的瓷瓶,若有所思。这也是她对自己的恩威并用么?自己离她是越来越远了。
如此几个月下来,赵青元已将涿鹿营整治得井井有条,连赵汝成都在巡营时破天荒地夸赞了她。她这回是真的开了窍,白天操练治军,入夜便在帐中研习兵法韬略。
这日夜里,她刚把灯挑亮,拿起兵书准备研读时,就听营中传来一声尖啸。未过几息,便又有几人附和着高声尖叫。她心中一惊,冲出营帐,喝道:“谁人喧哗!”
这入夜喧哗,乃是兵营中的大忌。此时在安全之处扎营尚是不显,若是驻在前线,人人精神紧张,夜间喧哗极易引发营啸,致使兵士互相殴斗或哗变。
于投也出了帐,看见赵青元,便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此时喊叫声已停了下来,她一个女子在夜间出入男兵的营帐也确有不便。赵青元点点头,回帐中去了。
“昨日夜里出了什么事?”赵青元一大清早,便在校场上逮住于投发问。
于投神色闪烁,答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赵青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没什么事,却在营中怪叫?”
于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谈这件事,可是此事也不能一直悬而不决。他将赵青元引到一处偏静的地方,低声道:“将军,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对吧?”
“正是。”赵青元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这……这营中营妓之事……”于投支吾道。
涿鹿营中本是有营妓的,赵青元接掌涿鹿营后,一心整治军纪,再加她是女子,更看不惯这些事,便将营妓统统遣散,顺带着纠正了兵士狂饮、赌博等恶习。
这一举措见效实快,可反扑也猛。营中兵士来自各地,有家不能回,还有不少尚未娶亲的光棍儿,禁绝这些基本的娱乐后,兵士渐渐郁燥发狂,也难怪会在夜晚怪叫。
赵青元明悟般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道:“就为这等事?男女欢爱竟能让人如此癫狂?”
于投不知如何作答,却也不惊讶,赵青元常出惊人之语,他是知道的。他说道:“这种事各个营都有,断难禁绝,大将军也是心知肚明。不如我去坊市后——”
“不可!”赵青元出声打断了他,说道,“良家女子绝对不行,人牙子处买人,成何体统!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此事由我来办。”
于投见她如此说,点点头不作声了。
赵青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也需要?”
于投的黑脸又是一红,飞也似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