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元闹酒
压岁即是压祟。据说铜钱能压制邪祟之物,家中长辈便会在元日这一天将铜钱串好,赠予小辈,以祈来年邪祟不侵、平安顺遂。
赵青元把玩着赵汝成为她准备的铜钱,看向了一旁呆立的揽月,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为她准备此物了。
“揽月,来。”赵青元对着她招招手,拉着她坐到身边,将铜钱放到她手上,道,“新元迎瑞。”
“谢谢将军。”揽月面上一红,细声道,“揽月也祝将军,祝将军喜乐康健、诸事顺意、万里丨鹏程。”她嘴巴动了动,大概还有别的词,不知是一时想不起,还是羞于说。
“揽月姐姐,”赵紫霖也凑上来,和两人挤在一处,道,“你不祝我么?”
“祝的……也祝你……祝你事事都好。”揽月脸色更红。原来她不独对着赵青元羞赧,待其他人亦是如此,想来是性情缘故。
“哇,你祝我阿姊这么多,只祝我一句么?”
“你这人怎么这般讨嫌,你不挤得慌?”赵青元都快被挤出案去了。
赵紫霖委屈道:“我想挨着揽月姐姐,有什么错?”
“那你俩坐到一边儿去啊。”赵青元指了指旁边的几案。
“我为何——”赵紫霖还要抢白,见揽月已经乖乖走过去坐下了,只得哼了一声,跟着坐了过去。
“元元!”赵望游见缝插针,坐了过来。他在怀里边摸索边道,“你挡着霖霖,别让她瞧见。”
“做什么?装神弄鬼。”赵青元一侧身,还是挡住了。
赵望游拿出一本名为《披香殿上冶艳妇》的书来,正是时下热兴的话本。别看这书名字香艳,讲的却是蒲生与木娘子爱而不得,相约投湖的凄美爱情故事。此书一经面世,便大受热捧,如今上京城中已然是一本难求了。
赵青元眼前一亮,伸手去拿,赵望游却一缩手,拉长音调道:“嗯?”
“二哥!”赵青元对着他甜甜一笑,道,“祝你年年胜今岁,岁岁迎祥瑞。龙马添精神,海鹤著仙姿!”她的嘴还是甜的。
“好。”赵望游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书给她,说道,“二哥也祝你……”他话说了一半,就见赵青元早已扭过头去翻起书来,不再搭理他了。
赵汝成的话是极少的,他将家中小辈每人喝过一口的屠苏酒饮尽,简单说了几句后,一场元日家宴便开始了。
赵青元几杯酒下肚,便觉晕头转向了,她酒力向来如此不济。赵望游自己喝了个满脸通红,还不停筛酒劝饮,说道:“今儿过年,谁管你?喝便是了。”
张氏午间听了赵青元那番话,此刻正是苦闷。幸而她两个儿子尚算乖巧懂事,坐在她身边也不吵闹。她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亦附和着劝道:“正是。吃醉了歇下便是,谁管你来?”也不知是劝人还是劝己。
推杯换盏间,已不知过了几巡。赵青元此时已歪倒在赵紫霖腿上,她心中高兴,便笑道:“霖儿,你再起个令来。”
“我不起啦!”赵紫霖气鼓鼓说道,“让我来起,也没人服我。你们对不上,却教我来喝,哪有这种道理?”
众人哄堂大笑,好一副阖家欢乐、其乐融融之景。
“大将军,”偏此时有仆从上前搅兴,说道,“陶越公主投了飞帖来,她的使仆在外面候着呢。”飞帖便是拜年的名帖。
“请进来吧。”赵汝成说道。
“大将军,我家殿下贺您新禧。”常宁对着赵汝成一拜,身后又有十余个小仆鱼贯而入,手里提着古朴贵重的食盒。
常宁见赵汝成眉头一皱,说道:“殿下知大将军高洁,此处绝无黄白之物,只是些寻常菜肴,请您品尝。”
一众小仆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的确是些珍馐与美酒,赠肴倒是合情合理的。赵汝成对她颔首道:“多谢殿下美意,亦祝公主殿下新禧。”
常宁又行一礼,却不离开,只听她开口道:“我家殿下,请赵青元赵将军过府赴宴。”说罢把目光投到了赵青元身上。
赵青元刚东倒西歪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开口,赵望游已接道:“哦?独请赵将军,不请赵将军么?”
可不就巧了?这满座都是赵将军。他的话引得众人一笑,常宁却面无异色,只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笑道:“赵将军若愿同往,自然是荣幸之至。”
“我可不愿,我在这里才快活。是不是,元元?”他今日竟一反常态地阻止赵青元赴宴,怪哉。
赵青元没理他,对着常宁说道:“我今日饮了酒,不能骑马,改日再行拜会吧。”
“赵将军毋须担忧,马车已在府外恭候了。”
“你家殿下,是一个人么?”
常宁生怕她又如上次一般犯病,说出些无礼的话来,只点头道:“是。”
赵青元听了这话,顿觉心中空落,眼前的热闹也似与她再无一点关联了。“走吧!”她从地上站起,也不与谁说话,径自出了屋。
赵鹏游见她如此,“啪”地一声把酒盏按在案上,便要发作。
“大哥,大哥!”赵望游已坐到他身边,按着他的手,堆笑道,“大哥年来辛苦,小弟敬你一杯。”
赵青元不是没有听见,她心中又气又苦,正不知该向谁发作时,一个小仆上来扶她,被她重重推开,倒在地上。
“扶我做什么?我又没醉!”
“哎哟,主子!”那小仆爬起来喊道。
赵青元定睛一看,不是常会是谁?原来他便是赠肴小仆中的一员,只是方才没看出来。赵青元一看是他,又在他臀上踢了一脚,笑骂道:“你也别扶我,我可没醉!”
她登上马车,与那常宁相看两生厌,索性闭起眼来,不想却睡着了。待常宁拍醒她,经此一憩,她酒气已完全上来了,也没看清人,竟对着常宁打拱道:“殿下。”
常宁赶忙偏身躲开,说道:“赵将军,到了。您看着脚下。”
赵青元看清状况,更是又羞又恼,她走进主殿厅中,见齐芷已端坐在正中主位,距她八丈远的地方置了一案。赵青元轻哼一声,便伸着腿坐了下去,全无礼仪可言。
“赵将军。”齐芷开口说道,“不想今日能与将军共度佳节,真教人欣喜。”
“你欣喜,怎么不笑?”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滞。常宁在齐芷耳边说道:“殿下,她醉得狠了,不如今日——”
齐芷摆摆手打断她,笑道:“自然是笑的,将军不曾瞧见罢了。”
赵青元确实没瞧见,她此时头晕眼花,视物模糊,心中更是烦躁非常,只拍着几案喊道:“你请我做客,为何不来替我斟酒!”
“你好无礼!”常宁率先斥道。
常会先对着齐芷磕头如捣蒜,道:“殿下勿怪,殿下勿怪。”又爬到赵青元身边,说道,“斟,斟,斟!这就斟。”
“我无礼?你坐得那么远,很守礼么?”赵青元竟伸出手来,指着她说道,“也是。你是主,我是宾;你是君,我是臣!是不是还要我给你磕头?要我恭贺你新禧?”
常宁已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常会也跪在地上抖若筛糠,半个字都不敢说。
“你们先下去吧。”齐芷见状说道。
“我下去?我下到哪去?”赵青元以为这话是对她说的,“我就该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偏不下去!”
齐芷打心里想笑,却忍到众人退下,才笑出声。她竟从自己的案上走下,来到赵青元身边跽坐,道:“好,我来为将军斟酒。”
“这才像样。”赵青元满饮一杯,见齐芷不再动作,问道,“怎么不斟了?”
“多饮无益,徒增来日的笑柄罢了。”齐芷含笑望着她。
“笑柄?”赵青元哼了一声,道,“我眼下不是笑柄么?来日还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你如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爱——”赵青元心中一懔,突然有了半分清明,改口道,“我爱势贪财,终日里对你溜须拍马,还不够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
我爱慕一个女子,还不够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
“我怎么不曾见你对我溜须拍马?”齐芷的笑意已快染到眼角,她说道,“是非曲直,只在己心一念之间。天下人如何看待,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恼得很,你莫再说这些空话了。”赵青元两肘支在案上,用手撑着头,又闭起眼来。
齐芷倒真的不说了,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赵青元这一憩,又不知神游到了哪里,醒来时竟还在家宴上。她心中一乐,躺在赵紫霖膝上,笑道:“霖儿,你再起个令。”
齐芷顿了顿,问道:“起个什么令呢?”
赵青元却不答了,她翻了个身,睡着了。
齐芷望着她怀里露出来的半本书,试了几次,都没能伸出手。不问自取,最是失礼。她蹙着眉头咬了咬嘴唇,似是在下决心,这样丰富的表情,在她面上可真不易见。
常宁在外面等得久了,心中焦虑。她在不停踱步时也下了个决心:打开房门向内窥看。
这一眼望去,心下稍安,她家殿下正端坐着读书呢。可再往下看,竟见赵青元卧在了她家殿下的膝上!霎时间仿若天柱崩塌,常宁只觉眼前事物也跟着模糊、旋转起来了。
“常宁姐姐。”常会也挤了过来,凑着个脑袋往里看。
“看什么!”常宁一把合上了门。
“我……我看看主子。”常会嗫嚅道。
“主子?谁是你的主子!”常宁看见他就想起赵青元,想起赵青元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越想越气,扬起手来就要打他,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常宁姐姐,我错了!错了!”常会机敏,东躲西藏间没教她打着,嘴里还不停讨饶,“常宁姐姐饶了我吧!姐姐饶了我吧!”
公主府上最知礼守节的大婢女,追着一个小仆满院子跑?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