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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恶女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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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杨鸿礼没杀成,揽月的父母也没有辞别成。因为杨鸿礼跑了,跑之前还将临近的村落屠戮殆尽。

    之前说过,这杨鸿礼是读过圣贤书的,他起事后也未曾作下什么大恶,这次真不知是发了什么狠、搭错哪根筋。莫不是自知落草为寇,和朝廷针锋相对的关系已无可转圜?想来之前还心存着幻想,真愚。

    不过这也斩断了揽月心中最后一丝牵挂,纵受了天大的委屈,十余年亲恩又怎是说舍便能舍的?她亲手埋葬了父母与弟弟,和往日的自己作别。这其中必少不了悲怆心碎,不再赘述。

    且说她跟着赵青元回到府中,好似已全然忘了她想要做的事情,权将自己当作一个婢女。赵青元喝茶她奉盏,赵青元起床她梳头,赵青元写字她研墨,赵青元练武她打扇。

    这让赵青元着实有些不适。

    转过年来,赵汝成也回来了。他这次负了箭伤,箭头大抵带了毒,腐肉刮去一遍遍,可伤口就是不能愈合。

    幸而他有位年少时的知交好友,姓高,是位杏林高手,平日里四方云游,听闻友人遭难,便赶来医救。

    这位高先生果真是神医,他一上手,赵汝成的伤就有了起色。医者不仅有仁心,还有一片求益的精心,他事事亲力亲为,连拣药、煎药也不假手于人。

    揽月常在他煎药时躲在一旁观看,高神医发现了也不会呵斥。再往后,揽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竟直接站在他身后看,有时凭着自己早些年采药的经历,还能和高神医聊上几句,高神医也不吝指点。

    按理说,这是不该的,恃技者,皆有藏私之心,师徒之间也未必能够坦诚相待。高神医的人品、胸襟实属难得。

    半月过去,赵汝成的伤势已全然好了,只待伤口结痂脱落,便能与新肌一般无二。高神医婉拒了赵汝成的挽留,收拾好自己的一应器具,准备离开。

    揽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拦下他,跪在他的面前,请他收自己为徒。高神医也未多说什么,只用一个“好”字成全了她。

    揽月喜极而泣,向远处望去。只见赵青元也望着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方才还道她哪来的勇气?原是如此。

    转眼春去秋来,不知又过几个寒暑,此间诸多趣事,不能尽述,颇感遗憾。但夫子亦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若一味追思、追忆,不顾眼下,终究不是一件美事。

    揽月一晃神,几年间的经历遍历心头,又忍不住垂下泪来。

    “休要再哭,再哭拔了你的舌头去喂狗。”赵青元黑起脸来,又在吓她。

    揽月看着她,破涕为笑。她感觉一切都改变了,又觉得什么都没变。这种心怀期盼,又倍感安宁的感觉,都是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

    “将军……”揽月开口,声音细若蚊蝇。她性格实在过于直讷,这等寻常的恭贺,她也当作是恭维,试了几次才说出口,“恭喜你……达成所愿。我真的,真的……很佩服你。”措辞一改再改,最后的成样,和她心里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的揽月也很好呀。”赵青元则截然不同,她上句刚出口,下句便能接上,“是天底下最好的。”

    这“最好的”她不知道说给过多少人听,但她次次说得真诚,是以人人都觉自己最好。

    揽月便是如此。她早年间的际遇已让人颇感心酸,这些年在外学医,想必也是艰辛。而她师父少言寡语更甚于她,绝不可能慰她、夸她。赵青元这番话,无异于破开她的心防,让她直欲将心事一股脑倾出。

    两个人拉着手说起了体己的话。闺中女孩儿的心事,怎么能偷听呢?

    “啧啧啧,真好呀!”真有人不解风情。

    “谁?”赵青元机敏,已率先冲至门前。

    只见门外施施然闪进一位女子,那女子容貌真可谓极美。黛眉弯弯犹点漆,着之可绘水墨丹青;凤眼含情波粼粼,横之可泊万舶千帆。娇鼻挺挺如玉髓,远胜独峰一点雪;朱唇一勾似新月,勾尽世间痴心肠。

    赵青元也是一愣,她已见过不少貌美女子,多是雍容华贵、大方得体。但这女子不着裙衫不绾髻,只用金环束发,银带扎衣,虽无宽袍广袖,却有不尽的雅致与风流。

    “师姐!”揽月脸上浮出一丝莫可名状的红润。

    “你是揽月的师姐?”赵青元对她不请自来的无礼行径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招呼了一声,“久仰。”

    那女子一笑,勾唇说道:“你这人年纪不大,好生虚伪。你我刚打个照面,你知我是何等样的人?便对我说‘久仰’?”

    这脾气倒合赵青元的胃口,她挑挑眉道:“我管你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是鸡鸣狗盗之辈?你既然来我家中做客,我自然要礼敬你三分。”

    这话已把那女子骂个透透,但她也不生气,笑着说:“好没羞,谁来你家中做客?你可请了我么?”

    “梁上君子,自然是不请自来。可惜家中值钱的物什不多,还请随意挑拣一两样吧。”说罢摊摊手,摆出一副任君取用的表情。

    “当真?”那女子说话间就飘至赵青元面前,也未看清她脚下如何动作。只见她一抬手,就在赵青元下颌处摸了一把。

    赵青元反应也快,向后一退,冷声道:“这是何意?”

    “你不是说随意取用么?你说对了,我正是梁上君子。不过金银财宝不入我眼,我只爱你这样似玉生香的美人儿呢。”那女子说着又上前一步,站在赵青元身边,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她歪头看向赵青元鬓边,细细的绒毛逆着光,正服帖地趴在她精致的耳朵边。她刚才说的,乃是话赶话之下的胡言乱语,但此刻见了此景,心里竟真觉得有几分可爱之处,居然又伸出手来,在她耳垂处摸了一把,笑着问:“你怎的不戴坠子?赶明儿我送你一副?”

    赵青元心中已有薄怒。她顾念此人是揽月的师姐,才对她的越矩行为多加包容,却不料她言语更加放诞、行动愈发轻佻起来了。她怎会凭白受此折辱?也伸手在那女子耳垂上一摸,便将她一只耳坠取了下来。

    她退开几步,对那女子扬扬手:“戴了怎样,不戴又怎样?似你这般,不如不戴。”

    那女子已觉出赵青元摘她耳坠时动作虽快,却并非硬扯,而是顺着勾环轻轻拉出,更觉她举着耳坠的得意模样娇憨可人。真是怪了,旁的人恐怕只能看出盛气凌人,她却有更独到的见解,确实与众不同。

    “喜欢么?送你便是。”她反手从耳朵上拿下另一只,向赵青元掷去。

    赵青元抬手接住。这一手掷物的功夫,她眼里看得明白,心中掂得清楚,难怪这女子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的东西我可不敢要,说不准哪天就得因私藏赃物,被官府抓了去。”说着又把这一对耳坠向那女子掷去。她有心炫技,出手迅如雷电,耳坠飞行时隐隐带着破空之声。

    女子亦稳稳接住了,却佯作不满道:“那可不成,你为我摘了,便得为我戴上。”

    “好哇。我这就来为你戴!”

    赵青元双脚蹬地,拔高而起,一掌向那女子劈去。那女子笑意不减,从容避过。两人竟缠斗在一起!

    揽月一时间惊呆了,这俩人说话似连珠炮一般,她几次尝试,都没插上话。此刻见她俩打在一起,揽月才有机会开口:“师姐,别打啦!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那女子闻言顿了一顿,她一直未曾出手,只是好整以暇地躲避着赵青元的攻势。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本用布包着的小册子,看也不看便向揽月掷去,说道:“正是。年前整理我师父的遗物时,见有本书是要赠与你师父的。你拿去吧!”

    她嘴里说着“你师父”“我师父”,而揽月却喊她师姐,原来这其中也有段渊源。

    话说高神医有位同门师妹,姓韩。两人本是一对眷侣,感情笃厚,却一直未能孕有子嗣,试遍了古方今方、灵丹仙药都不得其所,所谓医者不能自医的苦楚便在此处了。

    年过不惑后,两个人渐渐息了这样的心思,决意归隐山林,携手终老。不料就在这一日,韩师妹于路边捡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这真是天大的机缘,他俩喜不自胜,打算将孩子带回去好好抚养栽培,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分歧。

    韩师妹认为是她捡到了孩子,孩子应该随自己的姓。而高神医觉得自己日后便是孩子的父亲,孩子理应随他的姓。

    就为着这一件小事,几十年的眷侣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直至分道扬镳。

    韩师妹带着孩子远走,从此性情大变,不再研习医道,反而醉心于毒经巫蛊之术,誓要独自将孩子培养成才。而这孩子,便是揽月的师姐。

    “哦!”揽月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师娘难道已经……已经……”

    这女子虽是揽月的师姐,但两人统共也未见过几面。性情爽利的人,似乎总是不太喜欢拖沓之人,她见揽月半天说不出口,便直接截住她的话,替她说道:“死了!”

    “死了便死了。贼婆娘,凶什么?”赵青元出声斥道。

    “小娘子人漂亮,嘴巴却坏。让好姐姐教教你该怎么说话。”那女子终于进招,一抬手就直扫赵青元脸颊。

    赵青元屈臂成肘,将其隔开,大笑道:“你叫我三声好姐姐,我今日便饶你一命。”

    两人你来我往,从屋内打到院中。院子里盆栽假景虽然不多,但练功用的石墩石锁、木桩兵器确实一应俱全,不愧为武将世家。

    赵青元堪堪推开她进的一掌,随手一抄,在兵器架上取下了一件趁手的兵器——一根五尺长的齐眉棍。

    几番交手下来,她虽已知对方身手了得,却也不愿在兵器上讨了便宜,便偏头看了看一旁的架子,示意她也取上一件兵器。

    孰料那女子并不领情,只是盈盈一笑,脚尖点地,向后退去一丈有余,才开口道:“不必。”

    她见赵青元犹疑,手上也看不清是如何动作,只听得“叮叮叮”几声,一排银针已尽数钉入赵青元棍尖之上。

    那长棍只堪一握,银针更是细微,这一手功夫足可谓是货真价实。她抬手随意理了理鬓边乱发,笑道:“你要小心呀。扎坏了你,说不准我会心疼。”

    “顾好你自己吧!”赵青元说罢看了一眼还钉着银针的齐眉棍,双手发力,举棍便扫。

    以短打长,择时而动;以长打短,需争先机。那女子适才刻意退开,赵青元自然是失了先机,大开大阖的攻势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了去。

    赵青元一套棍法虎虎生风,直舞得香汗淋漓。而那女子闪转腾挪间却似毫不费力,还颇有闲暇地开口道:“你生得这般俊,做什么学别人舞刀弄棍?倒不如跟了我去,让我好好疼你。”

    “不知羞耻!”赵青元本欲出言相讥,无奈体力损耗巨大,只能咬牙切齿地崩出只字片语。

    女子侧身闪过了一记劈棍,笑着出声:“好大的气性。怎么,难不成你已经许给了哪家郎君?”她顿了顿,又道,“那也无妨。大不了你初一陪我,十五陪他。”

    “放你的屁!”赵青元怒道。一时间长棍乱舞,似泼水成雨。

    一旁的揽月也焦急地看着场上两人。她虽然不通武艺,却也看得出女子身形步法从容潇洒,该是处于上风,便开口冲着她喊道:“师姐,你别打啦。”

    女子没回应揽月,脚下却借力又退开丈余,对着赵青元扬了扬手:“不打了。你这样的花拳绣腿,合该待在家里绣花,留些针线给你练习吧。”果然见她指缝中银光点点,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看好了!”言罢一抖手,将银针甩出。她仪态优雅,动作轻盈,似雅士执棋落子,也似美人素手折花。

    女子有意结束一场闹剧,却不想真的伤了赵青元,是以两度出言提醒。而再次出手时,也不似先前那般迅疾,她料定赵青元必定能够尽数躲避或格开。

    但不料赵青元此刻胜心已起。说到底,她不过是少年人的心性,争强好胜,实所难免。而此番一是被那女子以言语相欺,心中恼怒。二是未曾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有意一决高下。

    只是她不明白,沙场之上与人搏命的章法,和江湖侠士所用的招式,虽是一本同源的杀人技法,实际上却是千差万别的。是以一人敌者恐怕难战百人,而百人敌者也未必能胜一人。但这就不是一时三刻能领悟的道理了。

    却见赵青元似离弦之箭,持棍疾点那女子心口。她并无格挡银针之意,只微微侧头避过了面部要害。

    银针破开衣料,扎进皮肉的轻响,令那女子一怔。只一晃神的功夫,长棍已倏忽而至。此时再想躲避已然晚了,她只得下意识抬手去接。

    然而赵青元却陡然变招,前手上扬,后手下压,原本指向胸前的长棍瞬间抬起,直直撩向那女子下颌。

    下颌乃是人体脆弱部位,一旦被击中,轻则晕厥,重则毙命,女子怎会不知?她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全力向后仰倒,以躲避杀招。但那棍势迅疾如风,眼见就要撩到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棍势虽停,那女子倒势未停。赵青元探手一拉她腰间银带,将她带入怀中。两人一贴,均觉微妙,又迅速分开。

    “贼婆娘,你已经输给我了。”赵青元一脸笑意。

    “是。我本该叫你三声好姐姐,以谢你的饶命之恩。可是,”那女子从怀中摸出一块磁石,来吸附赵青元身上的银针,“我若在这针上抹了毒,你怕是也活不成。不如这次且算个平手,下次再比过?”

    “下次?”赵青元眼前一亮,只觉这女子分外有趣,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她笑道,“下次便下次。不过,下次你可得叫我三声好奶奶。”

    那女子也笑了起来,道:“一言为定。”

    待身上银针已被尽数吸去,赵青元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怎么,你不打无名之辈么?”

    赵青元一笑,说道:“哪里的话?我是想与你亲近亲近,才问你的名字。我叫赵青元。”

    那女子垂着眼眸,自顾自整理着手上的磁石和银针,看不清神色。她说道:“我没名字。”

    “是人都有名字,你怎会……”赵青元话说到一半,想起了揽月,用眼神寻觅了一下,却没见着,不知去了哪里。

    女子大概也是想到了揽月,和赵青元目光一接,笑道:“你不是惯会给人起名儿么,怎么不给我也起一个?容我想想……”她略一沉吟,说道,“以你的风格,莫不是‘广寒仙子’?”她容貌颇美,又美而自知,这份自信已胜过寻常美人诸多。

    “广寒仙子?”赵青元笑出声来,“修罗夜叉还差不多。”

    “修罗夜叉?到底是修罗,还是夜叉?”

    “嗯——”赵青元思虑了一下,决定道,“夜叉!”

    “好。那以后你便这般唤我,休再问我的名儿。”

    “神神秘秘。”赵青元一撇嘴,“谁多想知道似的。”

    “赵青元。”夜叉已收好自己的一匣银针,起身道,“我该走了。”

    “这么快?你家住哪?有机会我去访你。”

    “我没家。”

    赵青元见她又是如此神秘,面上有些不豫。

    “我真的没家。”夜叉柔声重复道,“日后我会再来拜访你的。”

    “何必等到日后?你眼下就可以住在我家,咱俩晚上好好说说话儿。”

    夜叉看了她半晌,摇摇头:“不成,我有件要紧事,不能耽搁。”

    “什么事这般要紧?”

    “杀人。”夜叉说完,走到院里的高墙下,凭空一跃,跳起半堵墙高,在墙上一踩,便翻上了墙头。她回过头冲着赵青元笑了笑,越下墙头,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江湖儿女么?赵青元心中升起了一丝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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