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爱重深
众人见到王伊到来，惊有之，喜亦有之。惊喜交加，不谋而合地望向黛玉。
黛玉话说一半，见他来了，心间满是欢喜。可昨夜的气还没散尽，哪儿能说走就走？
她一昂首，哼道：“知县大人，分明就是个呆子！”
韩先生看着黛玉，惊愕，不敢看王伊的脸色。她知道他们新婚燕尔，但也觉得，哪怕是玩笑，妻也不该在外人跟前损了夫的颜面。
担心王伊回家后训斥黛玉，韩先生打圆场，笑道：“知县大人少年俊才，林夫人可别胡乱编排”。
说完后她偷偷打量黛玉和王伊的神色。
结果二人谁也没有分神给她，都只注视着对方。
王伊瞧黛玉仍在置气，走近。
他站着，她坐着，他屈膝对上她的眼，她扭头不瞧他。
王伊试图去牵她的手，黛玉不给牵。
周围人瞧见这一幕，闷声低笑。
听见笑声，王伊方才想起身边还有其他人。
一一见礼，他笑道：“内子有劳诸位照顾”。
杨先生笑道：“是林夫人照顾我们”。
众人纷纷说起黛玉的好，有的没的，全堆在她的身上。
王伊便笑，边听着，边拿一双眼睛戏谑地偷瞧她。
温柔善良是真，可贤惠大方？
王伊哈哈大笑。
笑得黛玉脸颊绯红，垂首低眉，更不愿与他说话。
注意到她的神色，王伊方才控制住自己。收敛笑容，咳嗽两声，正经道：“我与内子先行一步。雪景正好，诸位再多留一阵”。
众人便笑着让他们先去。
王伊没个正形，又凑到黛玉跟前，调笑道：“内子，行否？”
黛玉恼道：“知县大人发话，民女焉能不从？”
王伊轻笑，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触碰到五指的冰凉，便握得更紧些。
辞别众人，王伊和黛玉沿着小路，往山脚去。
二人并肩而行，王伊总觉得掌心的柔荑迟迟不曾温暖起来，便止住脚步，将她的手上移，贴紧自己衣袖内的手臂。
黛玉感受到掌心的热度：“做什么？”
“明知故问”，王伊笑道，随即眉梢染上一丝无奈，“天寒地冻，非得来这儿赏梅？本就飘摇质轻，一不留神，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黛玉嘴硬：“此处腊梅开得傲然”。
王伊笑道：“境由心生。傲然之人看何处的梅花都是傲然的，凡俗之人看何处的梅花都是凡俗的，何必千里迢迢地跑来？”
黛玉道：“乐意”。
“好，千金难买一乐意”，王伊失笑，随即冲她眨眨眼，“那我再将林妹妹护送回观雪亭中，可好？”
黛玉依然嘴硬：“送就送”。
王伊笑，与她十指交握：“你舍得回山中，我可不舍得将你送回山中。寒冬腊月，万物蛰伏，我们也该早些回家才是。”
黛玉道：“我回家，你与你的二三好友饮酒去。”
“口是心非”，王伊笑她。
黛玉扬起小脸：“口是如此，心亦是如此”。
就着王伊的视线，可以看清她清澈的瞳仁，可以看清她眼底映照出的天地苍茫。
真是可爱。
王伊情难自禁，在她嘴角飞快轻啄一下。
黛玉一怔，欲言，红唇微启。
但还未说话，王伊抢白道：“欸，现在可是有名有份的登徒子！”说罢大笑。
黛玉一恼，便拿手帕丢他。
山路湿滑，还有昨夜今早的积雪。王伊向旁边一躲，脚下没留意，“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下意识地“呀”了一声。
此时黛玉哪儿顾不得什么恼不恼，赶忙上前扶他起身。
熟料王伊一眨眼，瞬间将她拉倒。
没有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却倒在他的怀里。
黛玉懵了一瞬，王伊却哈哈大笑。
半晌回神，在他胸膛上轻锤一下后，方才缓缓站起。
待她起身，王伊也站起，抖落大氅上的雪。转身瞧见她袖上、额间、发间点点雪花，于是轻轻替她拂去。
见他伸手拂雪，黛玉下意识地低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王伊轻笑。
黛玉听见他的笑声，抬首。躲开他的手，自己拂散白雪，低声埋怨：“你故意的”。
王伊眉眼舒展，露齿朗笑：“是故意的。为着凑一个故典”。
黛玉一听“故典”二字，捂住耳朵，快走几步。
王伊追上去，笑道：“林妹妹想必知道这一故典？”
黛玉答道：“定然你胡编乱造的。我可不听。”
王伊笑：“欸，此话无理。妹妹自己不知道这一典故，又不肯听我说。那你如何知晓，是我胡编乱造？还是确有其实？”
黛玉将他推远几步：“前车之鉴。哪一回你的‘故典’，不是为着笑话我才编出来的？”
王伊道：“这回”。
黛玉不信。
王伊牵着她的手，眉眼含笑：“你不信？听过就知道了”。
黛玉不答应：“你若是骗我，该怎么办？”
王伊笑答：“那就罚我”。
黛玉起了兴致，停住脚步。唇角微扬，问他：“怎么罚？”
王伊稍作思考，心底有了主意。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出，佯作试探：“罚我下辈子变作驮碑的乌龟，可好？”
才不乐意。
黛玉微扬的唇角收敛，她轻哼道：“你好不诚心！罚得罚这辈子的事，怎么拿下辈子赌誓？”
王伊作为难状，眉间轻拧：“那……要不这般。倘或我又胡编故典，便罚我背妹妹下山，可好？”
山路绵延，独自一人就已经难行，再背上一人，更是疲倦。
黛玉想，万一他半道累了，自己也能以不舒适为由结束惩罚，便笑道：“可以”。
王伊一笑，冲她勾勾右手，示意她附耳细听。
黛玉凑上前去。
王伊耳语几句。
黛玉霎时间闹了个脸红，推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又胡说！”
“我哪儿知道这故典又是胡编乱造出来的，恐怕是读了假书”，王伊见她脸红，促狭道。随即将大氅交与她，下一个台阶，屈膝，背对着黛玉，“读了假书也没办法，该受罚还是得受罚。来，林妹妹，上轿”。
黛玉哪儿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气呼呼地攀上他的背，玉臂环住他的颈项，恼道：“今日不到山脚，休想叫我放过你”。
王伊直立起身，双臂勾住她的腿，颠了颠，问她：“夫人坐稳了”。
黛玉才不理他。
王伊兀自低笑，背着她，一步一步下山。
边走着，黛玉回忆起方才他说的故典，笑道：“那句词你可记错了”。
王伊感受到耳边的温热呼吸，轻笑：“记是没记错，只是我自己胡乱改过”。
黛玉轻哼：“我就知道是你胡乱编的”。
王伊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黛玉不信，笑问：“什么道理？”
王伊唇角上扬。
多情一笑，我早生华发。
白雪染发，可不是为着她多情一笑吗？
可他却不说，摇头晃脑道：“妹妹博学多识，自己想去！”
黛玉捏了捏他的耳垂，浅笑：“无赖，就是记错了。”
王伊笑而不语。
饶你一次，黛玉暗笑。伏在他的后背，安心地闭眼。
身后的呼吸声渐渐悠长。
等到山脚，依然没有转醒。
王伊轻笑，没有唤醒她。
背着她走到田氏的屋前，正要敲门时，她蹭了蹭他的颈项。
王伊时刻关注着身后，觉察到她的动作，笑问：“醒了？”
黛玉正处在刚醒时的懵懂，嗓音较平时也喑哑一分。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自己竟叫他背了一路，登时红了脸。赶忙从他背上下地。良久，轻声道：“辛苦了”。
王伊笑道：“应该的。”
他敲门，二人进院取马。
甫一出门，忽的落起小雪。
上马，长路，飘雪，染了白头。
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