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哄娇妻
酒醉的时候迷迷糊糊，酒醒之后，王伊坐在书房的床榻上，懵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等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之时，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惹恼黛玉了。
转头瞧向窗外，不知是昨晚还是今早，落了一场雪。
天色尚早。
黛玉应当还没有去女子学。
他翻身下床，披好衣裳就往睡房赶。等快步走进睡房时，屋内却是空无一人。
应该是往女子学去了，王伊推测。
边想着，他走向床榻间。
坐定，失神。
近些日子里，他第一次静心打量二人的睡房。这才发现，比起初来之时，睡房内增添了许多生气。
书桌前纸窗边，瓷瓶中插着一枝腊梅，绽放得热烈。屋内新添了几处花台，摆着各式盆栽。盆栽也都是修剪过的，别致而精细，可见主人的用心。
可越是见出她的用心，王伊便越觉得羞愧。
他忽视她了。
在回忆中，王伊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近日里他几乎是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安县里，疏于陪她。
她近日里穿着什么衣裳？梳的什么妆容？爱聊些什么话？
全没有印象。
王伊垂首，闷声不语。
正是懊悔之际，点墨从外入内，道：“伊大爷，陈师爷找您，说是上面传来公函，必须由您亲阅”。
王伊听完，稍微收敛思绪，走出房门，去往正厅。
陈师爷在正厅内等候，见他到来，哀怨地瞧他一眼，起身将公函交给他。
王伊接过公函，细细看过：“也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将公函递与陈师爷。有一丝欢喜，但是却没有笑意：“上边儿传来消息，原参知政事告老还乡，原太子少师张方升任参知政事。明年改元乾淳，命诸府诸县于正月初一张贴公示，布告天下。”
陈师爷瞧过书信，不明所以：“今年无灾无喜，为何要改元？”
通常改元都是因为遇见喜事或灾祸。喜事改元，是为着庆贺。灾祸改元，则是天子表明自己罪过，改元，以示改过。
王伊道：“无灾无喜而改元，正表示明年将要有灾或有喜。我听闻张方升早已不满时政，厌恶权贵盘踞于上而寒门拥塞于下的局面。恐怕是要变法。”
陈师爷皱眉：“变法，变法，能变出个什么东西？”
王伊瞥他一眼，道：“不合于时，必变。也是到了该变的时候。”
陈师爷叹气，道：“受教”。
“哪儿有什么受教不受教的？”王伊从他手里取过公函，压在桌上，笑道，“变法，于我们而言，也是好事。上边儿要变，下边儿必然要跟着变。到时候我们向上申请钱款，也会方便许多。”
陈师爷颔首。
王伊眨眨眼，问陈师爷：“陈师爷近日里公务繁忙与否？”
陈师爷道：“年底事务渐多，比闲时自然要忙上许多。但‘繁忙’？倒也称不上，日常还是有闲暇”。
王伊微微一笑，冲他一行礼：“那在下想请陈师爷帮一个忙。”
“不敢不敢”，陈师爷扶住他的手臂，不敢承他的礼，“您有什么事，吩咐就是。我一定尽力而为”。
王伊笑道：“近日本官与内子生出些不快，惹恼了内子”。
陈师爷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真挚。听过此话，一笑：“您二位伉俪情深，就算是恼，也不过是一时的气闷罢了。不必理会，过一阵儿自然会好的”。
王伊听过，上下扫他几眼，轻笑：“想必陈师爷尚未娶妻？”
陈师爷憨憨一笑：“下官尚未婚配”。
王伊笑而不语。
陈师爷感觉他的笑里写满了嘲弄。
王伊转回自己的事，笑道：“内子心思敏锐，本官是舍不得让她独自气闷的。昨日既然惹恼了她，今日本官就得负荆请罪，以免内子伤身伤神。陈师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师爷瞧着王伊眼神里的甜蜜，也不由得一笑。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福气，同时也是整个安县的福气。陈师爷不由得生出艳羡之意，答道：“大人说的是”。
王伊露齿一笑：“所以本官想请你帮一个忙”。
陈师爷道：“您说”。
王伊慢慢地向后退几步：“本官今日的事务就由你代为处理。紧急事务按照你的想法批复，特别重要的事务就推至明日。”
陈师爷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鬓角的白发。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伊脚底一滑，溜回后院了。
换完常服，他便准备去女子学里找黛玉。但点墨却告诉他，说奶奶今日未曾去女子学。
王伊一惊：“未曾去女子学？”
点墨颔首，道：“奶奶今早出门时说，她与女子学里结识的女先生等登山赏梅去了”。
王伊不知此事，心底越发歉疚。问他：“奶奶说过要去哪座山没有？”
点墨却摇摇头：“奶奶只说山上有座观雪亭，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见他不知，王伊便没再问。出县衙，先去女子学看看。
果然，女子学里其他先生一同登山赏梅去了，只剩山长一人守着女学生。
问过山长，王伊方才知道是西南方向的六峰山，山上设有一座观雪亭。
王伊告辞，起身便欲去寻找黛玉。
山长突然拦住他，劝道：“六峰山离此处有一段距离。倘或是直接走过去，恐怕走到天黑也到不了。您不如乘马前去？”
附近倒是有租马卖马的，但牵着马不便登山。荒郊野外，他把马寄放在何处呢？
山长笑道：“您不必担心。六峰山的山脚有一户姓田的人家，世代居住。您上山时给些银钱，将马匹托付给他们，下山后记得牵走就行”。
王伊谢过山长，出院门，直接去租马。
一匹黑马。
王伊翻身上马，打马往六峰山去。道路不平，耽误了一些时辰，到达山脚的田姓人家时，已经是正午。
他将黑马托付给田氏，便准备直接上山。
结果刚迈出大门一步，肚里一声响。
闹了个脸红，王伊方才想起，自己尚未用饭。
田家的人都偷着笑。
家中的老丈笑留他：“大人，反正您也不急着上山。先在小人家中吃过午饭再走，可好？小人家里没有什么好菜，勉强可充充饥。”
“多谢老丈。但我有要紧事，不便多留”，王伊谢过老人家的一番好意，预备先找到黛玉再下山用饭。
老丈听他这般说，也不再留他。给他塞了两个刚蒸的馒头，让他在路上吃。
王伊仅留了一个。出门后，迅速吃完，颇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饿吗？不饿。只不过是想快些去找她罢了。
山林之中，叶落满地，枯黄的树叶上都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一条小路，四下无人，王伊也不必管着什么公子少爷的仪态，小跑上山，山林丁丁响。
天寒，路滑。
他想，得快些带她回家。
王伊这边儿想着山上的人儿，却不知道，山上的人也正聊起他。
女先生们和一群女性好友待在一处，赏梅之余，围着小火炉便开始闲聊。也不知道是谁起的话头，聊起自己的夫君，或好或坏，一一谈过，激起共鸣，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杨先生聊起自己的夫君，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年少时家境贫寒，起于微末。但那时虽然身处窘境，却是同心同德，哪怕只剩最后一口饭，也一定会相互推着吃。现在日子好些了，反而是离心离德。最近他一直希望坐享齐人之福，纳几房美妾。
众人知道她的情况，也都替她叹息，纷纷抱怨起自家夫君纳妾的意图。
唯独黛玉始终一言不发。
杨先生见她性情寡言，便有意引她与众人说话。笑问：“林先生，知县大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难道身边没有些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
他身边除去自己，还有亲近的同辈女子？
黛玉想不出，微微摇头。
杨先生一怔，打着哈哈，促狭道：“林先生貌若天仙，知县大人爱得紧，眼里容不进她人，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纷纷应和。
尔后，杨先生追问道：“林先生，知县大人少年英才，想必在屋内也是气盛得紧？”
黛玉细细想过，微微摇头。
王伊在家中还从未撒过气。反倒是她……
黛玉心底轻哼，才不是无理取闹，分明是他有错在先。
杨先生等人不知道她心下正与王伊置气，只瞧见她摇头的动作。
一而再。杨先生不满。
她的本意是想让黛玉融入她们。可问着问着，便较上劲，似乎非要找出王伊的不好之处。但接下来，无论她问什么毛病，黛玉总是摇头。
杨先生起了恼意：“林先生真是好福气。天下哪有完美无缺的人，怎么偏偏叫你碰上了？”
韩先生听出她话里有讥讽黛玉的意味，便借着小火炉的遮掩，轻拍杨先生手背，意在提醒。
杨先生差点一跳，看向韩先生。见她皱眉，方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并非仅仅是她们学里的先生，更是知县夫人。
自觉失言，杨先生心内懊恼，希望黛玉不要计较她的话。
黛玉的确没有留意她的语气，只是想着“完美无缺”四个字。
王伊，完美无缺？
世间哪儿有完美无缺的人呢？
黛玉失笑。
见她一笑，众人只觉得冬日的寒意散去大半，仿若春日将近。
尔后听她笑意盎然：“他哪儿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分明就是个……”
“林妹妹！”小路处传来一阵呼喊。
众人望去。
王伊拭去额间薄汗，大笑道：“林妹妹，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