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成亲后
二人年纪尚轻,都没有生出洞房的念头,是以新婚当夜,也只是十指交缠,做过一个安稳的美梦罢了。
第二日王伊先睁眼。
眼睛是睁开了,但人还没清醒。他耷拉着眼皮,闭了又睁开。一偏首,瞧见靠着自己肩膀的人,忍不住一笑。
感受到手中未曾松开的温热,又忍不住一笑。
王伊见黛玉尚在梦中,浅淡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便也不想起床。
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况刚成亲,不偷个三四日都对不起自己。
于是他便随着黛玉的呼吸速度而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一盏茶后,竟然又有了些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
林黛玉却悠悠转醒。
人刚醒时都是迷糊的。她没睁眼,隐约感觉自己抵着什么东西,无意识地蹭了蹭。等勉强睁眼,看一眼天色,闭眼,又看一眼身边的人。闷哼一声,嗓音也不似平时的出谷黄鹂,带着两分沙哑。迷迷糊糊问着:“什么时辰?”
是真的跟猫似的。
王伊笑了笑,道:“辰时自然会有人来提醒我们的。你先睡会儿。”
黛玉低低应过一声。缓了半晌,忽的耍赖道:“到辰时也不想起床。”
王伊笑,冲她眨眨眼:“那我们就一起赖床?”
黛玉却不乐意,轻撞他的肩膀:“昏聩”。
顺水推船,王伊便道:“那我们辰时起床?”
黛玉也不乐意,闭眼道:“狠心”。
王伊失笑,勾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额间:“难伺候。催你起身也不成,顺着你躲懒也不成。为夫……”
他顿了顿。咳嗽两声,忽的抬高声音,义正言辞道:“为夫要立夫纲,是不会纵着你的!”
可他哪儿还有什么夫纲?
黛玉被逗笑,瞧他一眼,神思清醒。恰好此时屋外人提醒,说是已经辰时了。黛玉遂和王伊一起,起身洗漱。
辰时王伊陪着黛玉,见王子腾和徐夫人,敬改口茶,分别唤了“爹”“娘”。
王子腾和徐夫人两人本就爱黛玉的雅致,此时她已经成了自己儿媳,更是喜欢得不行,一连送了几个红封给黛玉。
王伊在旁瞧着,挑眉,说自己也想敬茶。
王子腾道:“你敬茶管什么用?我们听你叫了一二十年爹娘,不新鲜。而且这茶叫‘改口茶’,你还想改成别的什么不成?”
王伊酸道:“可我叫了你们一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多红封”。
徐夫人失笑:“夫妻一体,给你还是给玉儿,有什么区别吗?”
王伊勾起唇角,可还没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就见徐夫人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我哄他的。赠你的就是赠你的,你别被他骗了去”。
王伊的笑僵住了。
良久,他默默地端来两杯茶,一杯敬徐夫人,一杯敬王子腾。
王子腾:“做甚?”
王伊笑道:“今日风清日朗,正是改口的好时候。以后我们各论各的,您把我当您的亲儿子,我就尊敬地叫您一声‘岳丈’”。
很明显,他的孝顺感动了王子腾,于是王子腾飞起一脚,以示表扬。
王伊反应快,迅速躲开。
王子腾气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这才坐回原座。
尔后,王子腾夫妇二人又嘱咐他们一些话。但知道他们新婚燕尔,便也没多留,让王伊引着黛玉逛逛府内。
王伊自然答应,陪着黛玉在府内认路。
黛玉心底默默记着。等逛完,便感觉王府在安排布局中刻意舍去恢弘,追求清雅,反而别有一番趣味。
正午时候用过午饭,夜晚早早地歇了。
第三日回门,王伊陪着黛玉去贾府,见过贾府的诸位亲友,费了一整日的时间。
等到第四日,婚礼的所有流程结束,黛玉也就正式成了王家的人。
她还有些恍惚,偶然跟王伊聊起,说是成亲一事与她想得不大一样。
彼时王伊正在列要带去康州的清单。听她说话,便放下笔,问她:“哪儿不一样?”
黛玉稍作思索,笑道:“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太顺利,反而觉得没有真实感。”
王伊逗她:“从实招来,你偷偷看了多少话本子?”
一场婚事,现实里能有多少波折?顺顺利利才是常态。话本子里倒是爱拿婚礼起波澜。张君瑞和崔莺莺的婚事,一波三折。祝英台和马文才的婚事也是,成亲当日,祝英台直接给梁山伯殉情了。
王伊笑道:“大概现实里平淡才是常态。”
黛玉颔首:“说的也是”。
王伊笑了笑,自己继续整理清单。一个时辰后,他抬头问黛玉:“日常的东西我已经列完了。你有什么特别要带的东西没有?”
黛玉从诗集里脱身,稍作思索,回复道:“有几本诗词集我是不离手的,李太白,老杜,苏东坡,李清照,这些人的诗词集须得带着。其他的……还有一方太湖澄泥石砚,一支白玉碧玺花簪。”
王伊有些疑惑:“似乎从没见你用过太湖澄泥石砚和白玉碧玺花簪,怎么也得带上?”
黛玉一听,略有失神。随即轻笑道:“那是先考先妣留与我的”。
王伊自觉失言,沉默片刻,道:“抱歉”。
黛玉却是摇摇头。
这一砚一簪,是父母生前最爱的物件。他们去世后,两样物件便跟着她从苏扬到了京城。
最初这两样物件被她安放在书桌上。可她禁不住,瞧一次,落泪一次。
紫鹃不愿她伤神,便偷偷将两样物件收入府库。
紫鹃以为她不知道,实际上,她是默许的。
原因不过四个字,物是人非。
往日里的欢笑,一瞬之间,天崩地裂,所有的欢笑全部化作冷冰冰的一砚一簪。
他们二老该多么欢喜?生死相随。抛弃凡世的一切,在天上相伴,总是一对神仙眷侣、风流佳话。
可他们在天地间逍遥欢快的时候,也会偶尔想起被他们抛在人间的女儿吗?
她那时想,恐怕是没有的。
不然,为什么连入她的梦都不愿意呢?
没人能受得住这种哀思。于是她默许紫鹃收入府库。
不去看,不去想。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骗着自己,可她愿意被自己欺骗。
因为只要自己还能骗着自己,她就只是在贾府探亲的林黛玉。等探亲完了,她还能回家,一叶扁舟到苏扬,父母还在家中等着她,会笑着说:“你回来了”。
她宁可骗着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贾府里一个凄凉可悲的孤女。
王伊见她神色不对,担心她伤神,上前搂住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单纯地把她搂在怀里。
林黛玉被他的动作激得回神。失笑。在他怀里靠了半晌,却推开他,促狭道:“你突然抱我做甚?登徒子”。
王伊后退,定睛瞧她。上下打量半晌,方才笑道:“我怕你伤神,所以才想着安慰你。结果却被怪罪成登徒子。哎呀,我也是终于做了一次吕洞宾”。
黛玉一听,气笑。在他肩膀上轻锤一拳:“可恶”。
王伊抱头躲:“我怎么又可恶了?”
黛玉拿食指戳他的头:“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伊笑着躲:“我可不清楚”。
黛玉不搭理他。
王伊一笑:“林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原谅我一次?更何况……”
他话说了半截,黛玉看向他:“嗯?”
王伊摇头晃脑道:“古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看我有心逗你,不是也把我自己绕进去了吗?所以咱们两都吃了亏。打平”。
黛玉道:“谁跟你打平?分明还是我吃亏”。
王伊大笑,上前去抱住她。
黛玉闭上眼睛,唇角微扬。
父母的爱永远不可能被替代,可时序流转,在漫长的人生中,总会有其他的人和其他的情感愿意温暖一颗悲哀过的心。
她现在过得很好,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有关心自己的夫君,有一个与过去不同但分明又相同的家。
因为他们的存在,她已经不需要再用任何逃避的方式面对过去。
她已经可以坦然地接受过去的一切,快乐与不快乐。
而这一切,已经通通化作朝向未来的期待。
王伊见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动作,他心里很担心。
别是被自己给闷傻了吧?
本来就不聪明。
于是他松开手。俯身,却见她没有怒容,只是眉眼含笑。
王伊一愣,拿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
嗯,没发烧。
那果然就是傻了?!
黛玉不明所以,笑道:“你怎么一脸惊讶?”
王伊稍作思考,驴唇不对马嘴,道:“我们今日去拜一拜华佗!”
黛玉:“嗯?”
拜华佗当然只是玩笑。笑闹过后,二人便去王府的府库里寻找这一砚一簪。
它们都是用匣子装着的,倒也方便找。
一会儿就将两个匣子取在手里。
只是打开匣子后,黛玉却瞧出不对劲。
她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疑惑道:“好生奇怪。这砚台分明是先考用过的旧物,现下怎么变成全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