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婚礼（一）
这也的确是徐夫人多虑。男方家许了，女方家也许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呢？
安安稳稳地到了三月初八。当日，王府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府内的门廊上挂满了红绸，府外的街道上也摆满了红灯笼，整条街都是火烧般的红。
李路人恰好来这边找人办事。一瞧见这阵仗，便知道有喜事。左看看，右看看，在附近发现一位正躺在摇椅上抽旱烟的老大爷。他几步上前，笑问老大爷：“这是哪家的喜事啊？”
老大爷正闭眼吸着一口烟。听见动静，抬起眼皮，懒懒道：“我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肯定不住在附近。要是住在这周围，早八百年就知道了！是王家那小孩儿，单名一个伊字的”。
李路人惊道：“嚯！是‘龙王来请金陵王’那个‘王’？来头可不小。”
老大爷哼哼两声，不屑道：“来头不小？这算什么来头。那王家就是匹夫出身，运气好，跟着先帝在马上挥了几下刀，算不得什么。照我说，还得是女方来头大”。
李路人追问道：“这女方是什么来头？”。
老大爷道：“那女娃子出自姑苏林氏。她母亲是先国公贾代善的女儿，哼，也是匹夫出身，算不得什么。她父亲不错，四代袭爵，探花出身。书香门第，诗书世家，这才叫来头！”
李路人不置可否。转移话题，笑道：“这种大喜事，您怎么不去沾个喜气？一个人在这儿抽烟”。
老大爷哼哼道：“他们不请我，我才不去！”
正说着，王子腾身边的随从连赢找了过来，跟二位行礼。他瞧见老大爷，笑道：“陈爷，您在这儿呢？老爷正找您了！老爷本来说要亲自来请，但实在忙，脱不开身，这才让我代替他来请您。”
老大爷吐了个烟圈，道：“早干嘛去了！”
连赢笑道：“早就想着您了！这不刚一定亲的时候，请柬就送到您府上了。只是一忙起来，也有疏忽，忘了亲自请您。您大人有大量，多包涵。别的不为，就为着伊大爷，您也得宽容宽容。您是看着伊大爷长大的，他成亲，哪能少了您？”
老大爷这才舒展眉眼。懒懒起身，掸掸烟灰，道：“这还差不多”。这才往王宅走去。
连赢转眼瞧见李路人，行礼后笑道：“我瞧您面生，想必不是附近的住户？”
李路人回礼，笑道：“不是不是，我今日是来找人办事的”。
“哦？”，连赢一听，追问，“是急事还是闲事？”
“不算急事，托人去江南置办些东西”，李路人笑着回答。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劲，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连赢笑道：“我说，您要是不急，正好去府上坐坐。为着伊大爷的喜事，我们府上要连办九天的流水宴。我们太太说了，甭管是谁，只要您愿着我们伊大爷林姑娘好，我们府上都欢迎”。
李路人听过，大笑：“难得一见，那肯定得去看看！走，走”。
“您请！”连赢笑眯了眼，引着李路人进了王宅。
一大清早，流水宴就已经摆好了。但此时只是先接待客人，到黄昏时分，时辰将近，这才开始大吹大擂。
此时金日落西山，天边霞光满布，红得似火，烧的浮云一派羞涩。
李路人跟着众人，听见鼓声锣声唢呐声，便知道是要去迎亲了。他和众人一起起身，远远瞧见纱帽宫袍、簪花披火的新郎官，都拥了上前，说着吉祥话。
听着耳旁的声声祝福，王伊眼睛笑成一条线。他抱拳拱手，乐道：“多谢诸位！现在我得去迎亲。等会儿大家都别走，我亲自敬大家一杯”。
听到这话，也不知是谁一笑，喊道：“得了吧！新娘迎到家，还有时间管我们？这时候说要敬酒，等会儿就只记得自己的交杯酒！”
王伊一听，一愣。忽的大笑：“那可不好说!”
众人都起哄。
人群里的李路人听见耳边一阵笑声和起哄声，也笑喊道：“新郎官摆明是糊弄我们！大家拦住他，非得让他一个个敬完酒再走！”
众人听着，便都拥了上去，但也没真逼着王伊一个个敬酒。只是让他喝了一杯，便笑着分出一条道。
王伊放下酒杯，笑着出府。
身后的人群中，也不知谁高喊一声：“百年好合！”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也就都一起喊起来：“百年好合！”祝福声此起彼伏，偶尔杂着几句“长长久久”。
在一派祝福声中，王伊回身，大笑道：“一定！”说完，利落地翻身上马。
冰人喊着：“起轿！”一声令下，全副执事，一班细乐，四对纱灯，八抬大轿，都跟着行动起来。
人声鼎沸，锣声喧哗。从王宅到贾府，他们一行人到哪儿，哪儿就是一派喜气洋洋。
荣宁二府也是如此。大红，红得喜庆。整条街上都是看热闹的人，见着迎亲的队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向他道喜。
王伊在马上笑着道谢。等到了贾府，迎亲的车轿停下，王伊干净利落地下马。
刚一下马，贾府的兄弟叔侄们纷纷围上来，堵住挂着红绸的兽头大门。
拦门的贾兰冲王伊眨眨眼。
王伊佯装不知：“做什么”
贾兰笑道：“表叔装傻！不给开门钱，休想进门！”
众人也都应和着大笑：“新郎官，开门钱！”
这自然是早就备好的。王伊笑着送出几封，众人又为难他几次，等满意了，说着吉祥话，笑着让他进门。
王伊身穿喜服，在门口先听见里面是一派乐声。他无须进门，入眼所见，人人都穿着吉服，脸上带着喜色。贾政和贾赦先迎了出来。
王伊依次对二位躬身行礼，朗笑道：“拜见二位舅舅”。
贾政和贾赦也都是笑，对他说了几句吉祥话。没说多久，三人便听见府内女声喧哗，还没见到人，先听见冰人欢喜喊道：“新娘子来了！”
王伊循声望去，便见贾府里李纨、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姐妹都簇拥着她走出来。今日今时，天地全是一派红，人间全是一派喜，可什么红、喜，都比不过她一出现带来的欢喜。
王伊眼里便已没了贾政和贾赦，小跑，赶着去迎黛玉。
贾赦看着两位新人，冲贾政笑道：“老弟，他这举动可不合规矩，你怎么不生气一回？”
贾政一捋胡须，笑道：“偶尔权变一回”。
二人都笑，也不争吵，欢欢喜喜地看着两位新人。
王伊让黛玉扶着自己的手腕，陪她去拜别贾母、王夫人和邢夫人。两位太太没有什么要过多嘱咐的，都是一脸欢喜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唯有贾母，是说不尽的思绪。她瞧着眼前盖着红帕的黛玉，想起贾敏，想起第一次入府时的小黛玉，悲喜交加。牵过黛玉的手，也终于是红了眼，笑道：“你和伊哥儿都是好孩子，好好过，别生闲气。倘或真闹出矛盾，你也都包容着他些。但若是他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告诉外祖母，外祖母也绝不轻饶了他。你且记着，外祖母盼你们二人同心同德，白头偕老，但若是真受了委屈，贾府永远不缺你一间房。”
林黛玉瞧不见贾母的脸，但听着声音，知道老祖宗是落了泪。悲喜上心，也有泪意。行礼道：“孙女知道”。
临别之际，贾母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但再如何舍不得，也终究是要走的。时辰到了，贾母亲自送黛玉和王伊出府。
出府之时，王伊本是让黛玉扶着自己的手腕。等跨过贾府正门，一念起，改为牵着她的手，引着她下阶。
察觉到他的动作，盖头染红了黛玉的脸。身旁还有许多人，她不便说话，躲了躲王伊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王伊替她打帘，送她上轿，等她坐稳了，自己才踩着板凳上马。
等新娘、新郎都坐稳当，冰人便高呼一声：“起轿”，尾音悠长。抬新娘的婚轿轿夫、抬客人的车轿轿夫、抬嫁妆的轿夫，应声而动。全副执事，大吹大擂，一行人欢欢喜喜地从贾府行至王宅。
等到了王宅门口，王伊率先下马，替黛玉打轿帘。
黛玉戴着喜帕，看不清前路。他便将手递过去，扶着她。
黛玉扶着他的手，走出花轿。
二人并肩而行，一步一步，入了王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