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元宵夜
理想再高远，现实还是应了那句老话，饭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三月之后，王伊便一直待在长平书院，跟着张先生学习。偶然一日，他想起当初未尽的话题，再次向张先生提起教授黛玉的事。
张先生心动，但细细思量之后，还是拒绝了。
她心底倒很想收下这位女学生，可实在是分身乏术。毕竟她现在长期待在长平书院里教授王伊，不可能经常去贾府；而林黛玉长期在贾府内，也不可能经常上长平书院跟随学习。如果非要收她做学生，反而怕误人子弟。
不过，她也实在不想叫黛玉白白浪费了天分，便向王伊推荐了一位闺塾师。是她的好友，姓徐，性情洒脱，虽然是女性，但不肯拘在内宅，是天南海北都走过的人。
王伊听过后，亲自登门拜访徐先生。徐先生的确如张先生所说，满腹诗书，性格洒脱。
王伊见过一面后，极为推崇，便向黛玉说起此人，谈起想为她请闺塾师的事。
黛玉听过，并不反对。
于是四月间便敲定徐先生教授黛玉一事。
在此之后，再无其他事务打扰，王伊也就踏踏实实地蹲在长平书院了。
乌飞兔走，时光荏苒，但王伊日日埋首苦读，不理俗务，对周围人与事的变化极为迟钝。只有偶尔分神给院内的草木时，才会发出时光流逝如水的感慨。
院内风景，明明昨日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今日已经是草色青青伴秀竹。稍不留神，草白风悲感客情。再回过神时，已经是草荒三径几时归。
秋风起，冬雪落。
等落完旧年最后一场雪，新年也就到了。
快到春节，张先生照例不留人，催着王伊回府。
王伊自然是欢欢喜喜得收拾包袱，回府陪父母一起过年。
他乘着白马，走在街道上，细心打量新春的风景。前几日的积雪还没化，昨夜又下过一场雪，似有天地苍茫之感。可新年期间，家都是一片喜庆，各处挂着红纸，贴着福字。苍茫的白与热烈的红交相辉映，化去寒意，满是热情。
春节期间亲友登门拜访，王伊跟着父母一起迎客。
等到正月十五，元宵佳会，王伊不愿跟父母一起待着了。夜色渐浓，他找各种理由，为着出门。
徐夫人哪儿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也不拦着他。只是提醒他夜晚人多，要小心安全。
王伊笑道：“我还需要小心安全？”
徐夫人心如明镜，促狭道：“我可没说要小心你的安全”。
王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被母亲看破心思。红了脸，低声道：“会小心的”。也不敢再看母亲的表情，告辞，直接打马出府。
他一出府，屋内的王子腾冒出头来，笑道：“走了？”
徐夫人说：“走了”。
王子腾揽住徐夫人，笑道：“早就该走。春节待那么久也就罢了。元宵佳节，一直赖着碍事做什么？走，夫人，看灯会去”。
徐夫人浅笑，跟着他出府去了。
王伊打马，直奔贾府。
此时夜凉如水，圆月遥遥挂在天边。天上冷清，人间却是一派热闹景象。各家各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照得整条街犹如白昼。街边坐着小摊贩，卖灯笼的，卖元宵的，猜灯谜的，满街都是。
街上人摩肩接踵，颇多小孩在人潮中穿梭。王伊便不敢乘马，将它寄放在一间客栈里，快步走去荣国府。
荣国府门子见是王伊来了，赶忙通报。
不一会儿，得到回信，说是请王伊入府。
王伊照例先去拜见贾母，问老人家的安。等见过贾母，再去见王夫人，请王夫人允许他带黛玉出府玩儿。
王夫人看见侄儿一派欢快的神色，又喜又叹。勉强笑道：“今日元宵佳会，我还能拦着你们不成？林大姑娘正和姐妹们在后院猜灯谜，你直接去就是”。
王伊喜笑颜开，便向王夫人告辞。
但王夫人犹豫再三，还是拦住王伊，嘱咐两句：“伊哥儿，你表弟是个呆的。若是他过去说过什么糊涂话，冒犯了你，你不要记在心上。你们毕竟是兄弟，不要因为一个女子伤了和气”。
王伊只想快些去找黛玉，敷衍两句，并不用心。
王夫人听出他心不在焉，便放他去了。
王伊心内欢喜，飞出院门，跟着引路的丫鬟金钏儿去往后院。
贾府后院有一方池塘，称作池塘，但实际却跟小湖一般。湖心有亭，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
金钏儿引着王伊去往湖心亭。在游廊上，走到一半，她不走了，打趣道：“林姑娘恐怕也在巴巴等着您了。伊大爷您自己去，我可不做那没眼色的事儿，打扰牛郎织女的相会”。
王伊大笑，当真不要她引路，自己去湖心亭。
湖心亭里，众多姐妹正在设灯谜，但谁也不是全幅心意都投入到灯谜里，远远地便听见男子和金钏儿说话的声音。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见是王伊来了，都佯装不经意地瞥黛玉一眼，心底偷笑。
黛玉则佯装未曾瞧见。
薛宝钗见她不往王伊那边儿看，心底了然。一笑，轻推黛玉。
黛玉被宝钗一推，不能再装，落了个满脸红。似羞，似恼，她拿手指去戳宝钗肩膀：“宝丫头做不出灯谜，就来扰我，好生可恶”。
宝钗躲她，笑道：“大家快看，长乐自己扰了心神，做不出灯谜，赖我来了。”
黛玉红着脸追她。
在旁的探春掩面也笑道：“我今日可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众位姐妹都笑，帮着宝钗拦住黛玉，簇拥黛玉走到亭前。她们也不准备做那没眼色的事，把黛玉送过去了，便都退回亭内，继续做灯谜。
微风拂面，黛玉脸上的红褪去了些，心底的羞恼却还没褪。瞧见王伊，她迁怒道：“你来做什么？”
王伊也看见了众人打趣她的情景，笑道：“元宵佳会，自然是带林姑娘出府玩儿”。
黛玉道：“我跟府里姐妹们一起设灯谜玩，谁要跟你一块出府？”
王伊笑道：“那我得亲自跟府上姐妹道歉了”。
黛玉抬眼瞧他：“嗯？”
王伊忽然牵着黛玉的手，向亭内姐妹喊道：“今晚我要将林姑娘借走，你们答不答应？”
亭内姐妹虽然仍旧做灯谜，但实际自二人见面开始，都分出大半的心神偷偷关注二人。这下听王伊一喊，谁都不装着做灯谜了，纷纷掩嘴低笑。
也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回了一句：“快走，快走，少来腻歪我们”。
闻听此言，众人遮遮掩掩的低笑都变作朗笑。
王伊听过，也笑，是一脸坏笑。他向黛玉促狭道：“现在林姑娘还进去吗？”
黛玉捏着手帕，丢向王伊的肩，气道：“你们一群人合起伙儿欺负我！”
王伊大笑，拾起手帕，凑近脸去哄她。哄着哄着，二人便往湖外走。走着走着，便走到贾府的兽头大门了。
王伊陪着黛玉在街上玩。元宵佳节，提灯是要买的，灯谜是要猜的，元宵也是要尝的。人潮汹涌，王伊生怕把人弄丢了，一路上都敢没松开手，手心里都泛出一层薄汗。
等时辰差不多了，王伊便和林黛玉一起去温惠河边。
河边已经聚了许多人，都在放河灯，于是王伊也从小贩那儿买了两盏河灯。
二人蹲在河边，点灯。
灯燃，王伊却没有直接放进河里，而是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念着些什么咒。
黛玉促狭道：“王公子什么时候做的道士？”
王伊这次却没回嘴，正经道：“我可不是在念经，是在祈祷”。
黛玉问：“祈祷什么？”
王伊轻笑，道：“祈祷河灯能浮起来”。
河灯一浮，旧年的坏运气就都随着河水远去，新年自然是健康平安。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入河面。然后扶着黛玉的手，让她也将河灯放入河中。
两盏小河灯摇摇晃晃，顺着悠缓的河流，一起游向远方。
王伊长舒一口气，笑道：“明年我们也还是平安快乐！”
黛玉欲笑他呆，但还没启唇。忽的听见天边“嗖”地一声响，随即，不远处的人潮爆出一阵欢呼。
她抬眼望去，天空绽放一丛火树银花，然后是第二丛，第三丛……夜幕中花团锦簇，一丛接着一丛绽放，一扫凉夜的清冷之感。
天上是绽放的花，地下同样也绽放着热烈和浪漫。
河面是一鉴水镜，映照出天上的璀璨，而悠悠荡荡的河水更添了几分虚幻的美。
黛玉看着眼前绽放的烟火，不由得一笑。
王伊欣赏着她眼睛里绽放的烟火，也不由得笑了。
黛玉感受到身旁的灼热视线，不自在。她推他，羞道：“别人都是瞧焰火，你瞧我做什么？”
王伊不语，一咬牙。红着脸，飞快吻了她的脸颊，似蜻蜓点水。
黛玉一怔。良久，她回神，恼道：“你这人！当真可恶！”
王伊轻笑，正欲说话，但一瞬，见她踮起脚。
侧脸处蜻蜓点水。
二人良久无言。不知道何时，焰火燃尽，王伊方才回神，送黛玉回府。
临别时，黛玉塞给他一方手帕。
王伊细看，正是前年的“冷玉含香”。他笑问：“这是何意？”
黛玉不语，向他一笑，进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