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盼成亲
王伊捏着黛玉交给他的手帕,借着红灯笼看了一眼,发现原本的素帕上绣了西洲曲《古离别》的一句诗。
他再三看过,心下欢喜,将绣帕贴心放着,打马回府。
元宵夜做了一个美梦。
次日,王伊准备继续去长平书院里待着。正在屋内收拾包袱,耳听得外边儿一阵动静,之后便有小厮跑进屋内,告诉王伊,说是吏部来人,授了王伊一个知县的官职,催王伊上任。
王伊听得摸不着头脑。
按本朝惯例,一般举人第一次授官,只会授九品官,三年一考核,根据政绩,或是平调,或是降调,或是升迁。而知县是七品官,通常是进士第一次授官才会给的职位。他一个举人,怎么就被授了知县?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伊便去问王子腾。
王子腾已经收到消息,告诉王伊:“部里给你授的虽然是知县,但却是康州一个小县,好像叫什么安县的。恐怕是中进士的人都不愿意去,这才让举人往上顶”。
本朝授官不是一件强制性的事。通常的流程是,一个人考中举人或进士,他的姓名就会登记在簿。综合考察品德、家世、才华、资历等标准,优秀的在前,稍差的靠后。如果有合适的职位,先授给排序在前的人。如果前面的人拒绝,再授给排序靠后的人。
可以想见,安县知县的职位空出来,一定是先授给进士。进士不想去,再授给举人。层层下来,谁都不想去,这才轮到了王伊。可见安县绝非什么富庶之地。
王子腾道:“这事也不必为难,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们家也不缺你当知县那点收益。照我说,安安心心在京里待着,先考个进士最好”。
王伊听过王子腾的话,静心思量。良久,摇了摇头。
王伊认为,安县此地,其实正如当初徐夫人赶他出府时所说,“究竟是惩罚还是奖励,全看你自己”。
安县地处偏远,不是为官的好地方——但这只是对求财的人来说。
王伊不求财,他求的是一个尝试的机会。因此,以他的视角来看,地处偏远的安县有太多优势。
于是王伊说:“父亲,我还是想去试一试”。
王子腾笑道:“你想去历练也是好的。最近朝里风起云涌,寒门子弟往上冲的劲头太足。你一直在京里,我反而担心旁人突然拿你下手。安县地处偏远,也是一种保护。你想去便去”。
王伊想了想,说:“我想和林姑娘一起去”。
王子腾一怔,道:“这事我不能做主,去找你母亲商量”。
王伊告退,转身去找徐夫人。
徐夫人听过他的话,也是一怔,挑眉道:“这世间可没有未婚夫妻一同远行的道理”。
王伊耳尖泛红:“所以我想请母亲做主”。
做主什么?不言而喻。
徐夫人心下大喜,那股欢喜之意藏不住,都攀上眉梢。即便如此,她却还有顾虑,问道:“你跟黛玉商量过了?她也同意?”
王伊红着脸道:“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问她。但是我心底觉得,她是会同意的”。
过去王伊想和黛玉定亲,但彼时,他以为黛玉一心只看着宝玉,对自己并没有儿女私情,所以心里才会跟吊了十五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
可此时,他知道黛玉心底是念着自己的,一如他也念着黛玉。他们都是有痴意的人,要么不动心,动心之后眼里心里便全是那一个人。所以王伊并不害怕,因为他心底觉得,她会同意的。
徐夫人见他一脸笃定,便知道自己儿子不仅栽了,还栽进了一个深坑。但明显地,这个坑也是适合栽进去的坑。
她笑道:“就算你再确定,也得先问过黛玉的意思”。
王伊知道母亲同意,也笑:“我下午就去找林姑娘,但还得劳烦您与父亲替我做见证,拟两份书”。
徐夫人:“嗯?”
“婚书,还有……”王伊磨蹭半晌,极不情愿地说,“……和离书”。
徐夫人摇摇头,瞧着自己儿子的傻样,失笑。但她并不反对,将王子腾叫来,拟好婚书。
婚书是以王氏之名拟给林氏,是结两姓之好,因此由王子腾拟定。但和离书却要王伊亲自下笔。
王伊将父母拟定的婚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匣子内,之后便送走父母,自己拟定和离书。
他坐在书桌前,执起狼毫,对着空白的素纸,沉默良久,又放下狼毫。
反复再三。
再次提笔,一不小心,使得素纸上沾染一滴墨。
王伊长舒一口气,换了素纸,又对着一方空白发呆。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如果二人成亲之后,黛玉定要与他和离,他会怎么办呢?大哭大闹,逼得黛玉留下来?不是他的性格。毫无介怀地放黛玉离开?……思及此,王伊心脏一紧,只余苦笑。
良久之后的良久,他放下狼毫,知道自己拟不出这篇和离书,兀自沉默。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日近正中,不能再拖。王伊才终于提起笔,将唐人所拟的一篇最好的和离书默写出来: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1)
拟好之后,再不敢多看一眼。王伊匆匆把它塞进衣袖里,带着婚书一起,去贾府找黛玉。
登门贾府,他还是得先去拜见贾母和王夫人。可在长辈那里待的时间越长,他心底的甜蜜和酸涩就越是浓重,眼角泛了红,恨不得立刻去找黛玉。
王夫人见他神色不对,匆匆结束了话,让他去了。
王伊忍着酸,顾不得什么文人风度,跑着去潇湘馆。他身上配着的玉撞得叮叮咚咚地响,但他顾不得了。
他敲了潇湘馆的门,开门的是黛玉身边的紫鹃。
她见到王伊,很是惊讶。瞧见王伊通红的眼眶,更是诧异,急忙放王伊进门。
屋内的黛玉听雪雁说王伊来了,快步出门。一见他满眼通红,也是吓了一跳,让他快进正厅坐着,问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忍了太久,王伊是真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声音哽咽:“没遇见难事,遇见一桩喜事”。说着说着,一失控,眼泪顺着侧脸就落了地。
这哪里是遇见喜事的模样?分明是遇见了大难事。
黛玉心焦,不知道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替他拭泪,急着问他:“你遇见什么难事?直说便是。若是我能帮,刀山火海我也是愿意去的。如果是急需用度,我林氏的产业都寄放在贾府,你直接都拿去便是”。
王伊摇摇头,止住泪。从怀里掏出平整的婚书,摆在桌上。又从衣袖里掏出快被揉烂的和离书,塞到黛玉手里。
他现在脑子昏,嘴也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因果。只知道哑着嗓子,前言不搭后语:“妹妹,请你嫁给我。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就……你就多看我几眼,万一还能觉出我的好呢?如果还觉得我不好,你就……但我发誓一生一世对你好,我所有的一切都愿意交给你。”。
说着,王伊解下自己身上的玉佩,放在林黛玉的掌心。然后袖里的银钱。然后是怀里的绣帕。
黛玉从看见婚书开始,就已经是神游天外,不知所措。等和离书一出来,她拿在手里,只觉得指尖被灼伤,眼眶也红了。随后王伊塞给她的,什么玉佩,什么银钱,她全无反应。
只有绣帕到她手里时,她眼里的泪也止不住了,把什么和离书、玉佩、银票、绣帕纷纷丢回王伊的身上。一言不发,泪水止不住地流。
王伊看着,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但自己流着泪,还得抽泣着去安慰黛玉:“妹妹,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黛玉把他推远。流着泪,咬牙,气道:“你真是可恶!”
王伊也流着泪:“我可恶”。
黛玉见他只是哄着自己,根本不知道可恶在哪里,又把他推远。一抹泪,气道:“你不该看低了我林黛玉”。
王伊也抹泪,喊道:“君心如我心,我没有看低。但我也怕,万一呢?”
万一日后你真的厌恶了我呢?万一日后你真的要离开呢?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强留你?放你走?谁知道啊?
黛玉听他说话,心底又乐,又酸,又喜,又悲,一时间百感交上心头,竟连一句话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只能含着泪,说:“绣帕呢?”
在地上。
但王伊不用去拾起。他知道黛玉的意思,抽噎道:“你绣上去的诗句,我记得”。
黛玉更气,泪如泉涌:“你记得还闹这一场!”
王伊道:“我哪儿知道?我只以为是一句随意绣上去的诗罢了”。
黛玉没忍住,气得就去揪他腹上的肉。但王伊不躲,任她施为。结果黛玉一碰到他的腹部,直接收回手,又泪道:“你个呆子!”
王伊也泪流满脸:“我是个呆子!”
“西山为水水为尘,不是人间离别人。”
两个呆子,哪儿能有离别呢?
王伊顾不得其他,先去烧了和离书。看着被揉烂的和离书化作一缕灰烟,他终于松下一颗心,转过来将黛玉搂在怀中。心底欢喜和酸涩融在一起。
呜咽声渐起。
门外的紫鹃、雪雁、王嬷嬷听着屋内的动静,都快急死了。她们也没全听清,只知道屋内二人一直在哭,又是什么“你可恶”“我可恶”的话,便以为二人闹了矛盾。
王嬷嬷气道:“这小子是不是欺负我们小姐了?我揍他去”。
紫娟说:“嬷嬷您别急,我听着不是,再等等”。
雪雁耳朵贴着门扇,也急:“他们说话声音怎么不能再大点?”
三人都挤在门边,全不成体统。
奉命来找黛玉的金钏儿瞧见这一幕,一愣,神思恍惚。
这是潇湘馆?
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潇湘馆"三字,淡淡一笑。
一定是我看错了。金钏儿想,于是头也不回,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