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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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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伊隐约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请徐夫人做主,再安排与黛玉见一次面。

    徐夫人自然答应,这次办得上次更加谨慎。她先写了一份信笺递与黛玉。等黛玉回信后,方才传话给王夫人,安排二人见面的事宜。

    最后会面的时间定在二月底。

    照旧还是徐夫人带着王伊登门拜访。

    见过贾母、见过王夫人之后,王伊便直奔后院。

    泠风徐徐,树还是那些树,人还是那个人。她依旧坐在桌边,安静地等待。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断的不是愁思,就是情丝。

    王伊先行礼,道:“林姑娘”。

    黛玉回礼。

    二人坐定,一时间俱是无言。

    桌上摆着两个盖碗一壶茶。王伊想了想,将盖碗摆好,泡完茶,用手背在杯壁试试水温。

    他将一杯茶递与黛玉,道:“茶烫,当心”。

    黛玉道谢。接过茶,先放在一边。

    王伊笑问:“近来如何?”

    黛玉总觉得这人与往日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差别。瞧他一眼,道:“不差”。

    王伊食指微曲,敲着桌沿。

    犹豫良久,他终于说话。明明心弦紧绷,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偏偏面上还要一派云淡风轻,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与宝玉,现在如何?”

    提起不愿提及的话题。黛玉眼眶微红,神色淡淡:“从前是亲友,往后也永远只是亲友”。

    王伊道:“我还以为……”

    话说一半,他突然顿住。

    以为什么?难道以为她会原谅宝玉?以为她会大度到不计前嫌,和宝玉重修旧好吗?

    不,不是。他明明一直就知道,她是一个那般骄傲的女子。她的外表是水聚成的、是冰凝成的,但她的内心分明燃烧着一团不甘沉沦的烈火。

    从点明宝玉的经历和性情开始,他分明就知道,他们二人再无可能!

    黛玉不知道王伊的内心活动,她听见王伊说出“还以为”三个字,冷冷一笑:“还以为什么?以为我会佯装不知,粉饰太平?”

    王伊听罢。更是大笑不止,笑得前俯后合,完全失了贵公子的仪态。

    黛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大笑,却也知道他笑的必定是自己。羞恼道:“你笑什么?”

    王伊拭去眼角的笑泪:“我笑人的本心”。

    黛玉更是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可笑的?”

    不可笑吗?王伊觉得太可笑了。

    那时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瞻前顾后,欲进欲退,多傻!但即便如此,他的本心却还是堪破他虚伪的遮掩,一剑斩断迷雾,替他选择了最正确的道路。

    告诉她宝玉的另一面,还有比这更正确的路吗?

    他的本心如此明确,他却一直犹豫徘徊,太过可笑!

    他不愿一直做一个可笑的人。他心仪的人毫不犹豫地顺从自己的本心,他又怎么能一直摇摆不定?

    心念电转。

    他没有回答林黛玉的上一个问题,而是跳回到没说完的话。忽的对林黛玉一笑,促狭道:“我还以为你非得把宝玉大卸八块才能解气,便私下里帮你编了一个江湖传闻,你听一听?荣国府府上贾二公子生性风流,明明四处沾花惹草,对外却还是一派光风霁月。江湖女侠林氏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厌恶他的做派,一支飞镖寄战书。三日后,二人决战于紫禁之巅。贾二公子攻其不备,使出绝招‘拈花指’,林女侠险些战败。生死存亡之际,林女侠忽然领悟家传奥义‘潇湘剑’。顿时,风起云涌,万窍怒号。林女侠一剑潇湘,将二公子分作七七四十九块。自此以后,林女侠以‘潇湘剑’的雅号行走于江湖。”

    黛玉被他带偏,气笑:“你惯会胡说!”

    王伊笑道:“虽然有编造之处,但也有现实依据,例如这‘潇湘剑’的奥义就是真的。它是一首四句七言的打油诗,据说能领悟的人都是一辈子平安吉祥。按我的推测,博闻多识的林姑娘想必也知道一半”。

    黛玉冷哼一声:“我可没听说过什么潇湘剑奥义。想必是你胡编的瞎话。”

    王伊嘴角上扬:“欸,这可是平白污人清白了!我还能骗林姑娘不成?这奥义的内容林姑娘肯定已经领悟过了,只是过去不知道它叫‘潇湘奥义’罢了。要不我把这奥义给林姑娘念一遍?听过一遍,林姑娘就清楚了”。

    黛玉道:“你说便是”。

    “这奥义的前两句倒也简单:‘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身边找’”,王伊摇头晃脑。看向林黛玉,促狭道:“这一半,林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黛玉知道他所指的是宝玉的事,却没法反驳。

    又羞又气,她愤愤道:“先听你说完后一半”。

    王伊故作神秘:“前一半已经是难得一闻,后一半……这么说吧,这后一半奥义,从古至今,知道的人有且仅有我一个。我倒是愿意说给林姑娘听,但我怕林姑娘觉得太难领悟,一气之下,不理我了”。

    黛玉道:“能有多难领悟?”

    王伊笑道:“全天下领悟的人就我一个,你说难不难?”

    黛玉也笑:“你这人好不要脸!方才还说‘知道的人只有我一个’,现在却说‘领悟的人只有我一个’。依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胡编出来的瞎话,不告诉别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有我一个’、‘领悟的也只有我一个’了”。

    王伊摇摇头:“反正,林姑娘听过就知道我没说假话。这后一半就是极难领悟!非经天纬地之大才,不可能明白。”

    黛玉道:“我不信。你说给我听听?”

    王伊佯作欲言又止。瞧她一眼,不瞧她,张口欲言,又闭上了。

    黛玉也有些心焦:“说便说,不说便不说。你怎么要说不说的?真叫人着急”。

    王伊挑眉:“我愿意说!但我怕说了之后,你没法理解,生气不搭理我”。

    黛玉道:“我才没有这般小肚鸡肠”。

    王伊笑道:“你保证?”

    黛玉道:“我保证”。

    王伊试探道:“那我可说了?”

    黛玉气道:“你说”。

    王伊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林姑娘可得记清楚。前两句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身边找’。”

    黛玉:“嗯”。

    王伊仍然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第三句是,‘跳出方寸贾府外’。”说完又停住了。

    黛玉迫不及待,追问:“第四句呢?”

    王伊大笑:“西墙王郎绝顶妙!”

    这正是: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身边找

    跳出方寸贾府外,西墙王郎绝顶妙

    贾府有几个西墙?西墙边又有几个王郎?指的分明就是王伊自己。

    林黛玉闹了个脸红,羞得说不出话。眼眶中泛出羞泪,林黛玉委屈道:“你这人好无赖!无缘无故,编出些瞎话来作弄我。我告诉告诉徐夫人去!”说罢,起身便要外出。

    王伊急忙拦住她,连连道歉,让她坐回原处。见她垂泪,问道:“真生气了?”

    黛玉扭过头,不看他。

    王伊便走到另一边她看向的位置。

    黛玉再次转头,不看。

    王伊又走到她看向的位置。

    一两次还好,多转几次,林黛玉头都快晕了。

    她道:“你就不能安稳坐着?”

    王伊笑得没皮没脸:“我要是坐着,你不就走了?”

    林黛玉道:“我走不走?与你有什么干系”。

    “干系可大了”,王伊眨眨眼,笑道,“我都把我家家传的潇湘剑奥义告诉你了。在我们王家,这奥义自古以来就是传女不传男,传儿媳不传儿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黛玉的羞恼劲又上来了。

    眼角含泪,她气道:“你们王家多大的颜面?随口编几句歪诗就把我的后半生安排了”

    原本只是羞,但提及这件事,真正的悲伤却涌上心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如果她的父母尚在,她林黛玉何至于此?

    思及此,才真正是泪流不止。

    见她当真伤心,王伊也不敢再玩笑。弯曲食指,替她拭泪。

    黛玉躲过,低头不语。

    王伊也不恼,蹲身。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就算有再大的颜面,也不敢肖想能几句话就把先巡盐御史的掌上明珠骗回家”。

    黛玉依旧不语,一滴泪无声垂落。

    王伊继续道:“再怎么胡说,我也只是想让林姑娘的视线离开贾府、离开贾宝玉,看看其他人罢了。天底下有那么多良人,例如你眼前这位,何必非局限在贾府内呢?”

    黛玉被他的自恋逗得一笑。但一笑之后,仍是眉眼低垂:“不知羞”。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王伊道,“知羞的人就只能在墙外听听佳人的笑声,不知羞的人才敢翻过厚墙,把佳人请回家”。

    黛玉道:“要是佳人不想走呢?”

    王伊说:“哦,小问题,那就抢回家”。

    黛玉一愣。

    王伊瞧着她怔愣的表情,大笑不止:“逗你的”。

    黛玉瞪他一眼。

    可惜的是,因为刚刚哭过,银波荡漾。这一眼不仅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叫王伊心猿意马。

    他笑道:“林姑娘,我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的顾虑。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会等你点头同意,绝不会拿权势或者长辈来逼你就范”。

    黛玉心下动容,为的是他的那一份尊重。

    王伊笑道:“请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向你证明,此世间不会再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黛玉看着他的眼睛,眼睛藏不住心思,装的全是真心。她叹气道:“就算我愿意给你机会,世道也不会给的。你我二人隔着一座墙,你不能待在墙里,我不能待在墙外,连见一面都是稀罕事,又何谈了解呢?”

    王伊笑道:“虽然不能拆墙,但是可以在墙上新开个门。林姑娘,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先定亲。当然,我知道,你或许也会担心,今日的我信誓旦旦,但安知日后的我会不会‘二三其德’?所以我将父母拟定的定亲书和退亲书一同带来了,请你过目”。

    黛玉略有犹豫。但看他一脸期待,还是接过细看。

    定亲书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无非是些男才女貌的套话。但退亲书却是王伊之父执笔,称自己的儿子不肖,德才一般,难以与女方相配。

    显然,王家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二人定亲,日后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使得二人必须要分开,污名都归于王伊,而不会影响黛玉的名誉。

    可以说是考虑得再周到细致不过了。

    黛玉迟迟没有说话。

    王伊也不催她,耐心等待,心跳加速。

    黛玉说:“你是一个好人”。

    心漏了一拍。

    王伊看向她。

    黛玉笑道:“一个好人把心剖在我跟前,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王伊心跳如擂,脑海内炸出一道白光。良久,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傻傻道:“你的意思?答应?”

    黛玉道:“答应”。

    王伊怀疑自己听错了:“先定亲?”

    黛玉笑:“先定亲”。

    之后二人还聊过一些话,但具体聊的内容,王伊已经全记不清了。他犯了傻,脑子被“定亲”二字完全占据。

    回家之后,他将黛玉的态度告诉母亲徐夫人,然后说自己先去睡一觉。

    此时屋外春光和煦,正是日上当中。

    徐夫人疑惑:“你从不午困,今日怎么要午睡?”

    王伊傻笑:“我怀疑我在做梦”。

    徐夫人问:“所以?”二者有什么关系呢?

    王伊还是傻笑:“也许睡一觉就能回到现实”。

    他的话让徐夫人确定,自己儿子暂时傻了。她让小厮将王伊带回他的房间,先睡一觉再说。自己去找王子腾。

    不巧的是,王子腾恰好有事出门,小厮说他未时(13:00-15:00)才能回来。

    徐夫人便在书房等待。

    等到未时,王子腾回府。徐夫人告诉他这一喜事。

    王子腾很是欢喜:“真的?这样说来,聘礼得先预备好,也可以慢慢筹备婚礼”。

    徐夫人道:“想太多!他们俩八字才刚有一撇,你就已经想到婚礼了?不过想长远点也好你说孙儿孙女的衣裳是不是该提前备好?”。

    王子腾:“……夫人,咱两究竟谁想得多?”

    徐夫人笑道:“心里激动,想得也就多了些;想得多了,心里也就愈发激动。你想想,到时候咱俩子孙绕膝,你抱着一个,我抱着一个。对了,你说伊哥儿的第一个孩子该取个什么名?”

    受徐夫人感染,王子腾也不免激动,笑道:“名可不能乱取,照规矩,小孩三个月之前都只叫小名,三个月的时候再根据他的特点取名。取名要慎重,但是小名我们倒是可以先想想”。

    徐夫人:“叫乐乐,平安快乐比什么都好”。

    王子腾摇头:“‘乐乐’这个小名太常见了,得取一个清新脱俗的”。

    徐夫人道:“常见也无所谓,关键是寓意好”。

    王子腾还是摇头:“寓意再好,太常见也不行”。

    二人商量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王伊。

    原来王伊睡过一觉之后,清醒许多。他理清思绪,知道并非自己做梦,而是林黛玉真的答应和他定亲!

    欢喜雀跃,他来到书房,准备和父母商量定亲的事宜。然后……

    然后他就听到屋内,父母正在争吵“第一个孩子的小名”。

    他愣了。

    我穿越时空了?我失忆了?我竟然已经成亲而且要有第一个孩子了吗?!

    不可能,王伊很冷静。

    他想,一定是我还在梦里,还没清醒。

    怎么解决?再去睡一觉。

    于是他默默地出现,又默默地离开,挥一挥手,睡过了整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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