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明心意
听完王子腾“抢了再说”的主意,徐夫人终于明白自家儿子为什么在感情上不开窍。
王子腾摸不着头脑:“我觉得我的办法很好啊!快刀斩乱麻。而且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徐夫人斜他一眼:“先例倒是有,但情况不一样”。
王子腾问:“哪儿不一样?”
徐夫人揉揉眉心:“那女子性情里自有一股骄傲。你不管她的态度,像个物件儿一样把她从贾府挪到我们家,这不是结缘,而是结怨。”
王子腾听罢,皱眉:“这么复杂?那就干脆换一个人好了”。
徐夫人道:“你倒是想换就换,伊哥儿能愿意吗?我瞧着他现在,虽然算不上情根深种,但心里总还没跨过这道坎”。
王子腾见徐夫人眉间堆出一座山,伸手抚平。安慰道:“实在不行,就让伊哥儿自己去处理,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放掉一桩姻缘未必是坏事,以后还有更多良缘在等着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夫人瞪他:“放掉一桩姻缘不是问题,但不能糊里糊涂地放走。如果伊哥儿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认为自己与林氏女不合适,我也支持他。可他现在却是一副摇摆不定的糊涂模样,当真叫人着急”。
王子腾道:“我看还是我的方法好,先把人娶到手再说。”
徐夫人不搭理他。
王子腾也就是随口逗她一句。见她不搭话,这才正经道:“如果不能先娶回来,那就让伊哥儿再跟她见一面。有些事,见不着面的时候都是胡思乱想,见着面之后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徐夫人问:“伊哥儿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王子腾说:“我把他绑过去”。
徐夫人:“你就不能想点温和的法子?”
王子腾看着王夫人,笑而不语。
徐夫人却知道他的意思,红了脸:“行,就按你说的办”。
徐夫人当晚便告诉王伊,准备让他再跟黛玉见一面。
王伊还是拒绝。
徐夫人心底叹气。儿子顾虑太多,丈夫顾虑太少,她夹在中间,头疼。一甩手,干脆把王子腾叫来,让这两只斗虫去正堂里争,自己先躲回小院,避了这事。
王子腾走进正堂,瞧见王伊一脸抗拒,笑了:“傻小子,犯愁呢?”
王伊道:“谁愁?”
王子腾笑道:“除了你还有谁?跟你娘一模一样,情绪都摆在脸上了,还非说自己没事。”
王伊不服:“我就是没事”。
王子腾摆手:“管你有事没事,反正你必须得去见一见”。
王伊:“凭什么?”
王子腾道:“凭我是你爹?”
王伊想了想:“这句话的语气可以再肯定一点”。
“臭小子,找打了你!”王子腾气笑,随即道,“不过这时候还能嘴贫,至少还没有你娘说得那么差”。
王伊反问:“我娘背地里告了什么状?”
王子腾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你被一个女子折腾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王伊叹气:“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我也没这么窝囊吧?”
王子腾大笑:“那你是承认‘被一个女子折腾’了?”
王伊自知失言,沉默不语。
王子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真是我亲儿子。别的事都是干脆果断,唯独就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王伊:“您年轻时跟谁纠缠不清?我要向我娘告状了啊。”
“你可别胡说”,王子腾气笑,“除了跟你娘,我还能跟谁纠缠不清?”
王伊自小就听王子腾和徐夫人说他们年轻时的潇洒自在,但从未听说过二人是如何相识的。他感到好奇:“爹,您跟我娘是怎么成为夫妻的?”
王子腾老脸一红,道:“那是一个微风轻拂的六月,我得中武进士,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街上。你娘一眼就瞧见了我。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
王伊有些羡慕:“这么说来,您和我娘是一见钟情?”
王子腾摇摇头:“你娘应该是一见钟情,我却是日久生情。”
王伊追问:“那我娘是怎么让您日久生情的?”
“这就不管你的事了”,王子腾不肯说。换了个话题,“反正我这次来就是让你再去见那女子一面。毕竟,你心里想法再多,不告诉她都没用”。
王伊叹气:“就算告诉了能怎么样?也没用”。
王子腾捋着须髯:“就因为她心里有喜欢的人?”
“是,但也不全是”,王伊摇摇头,“也因为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王子腾笑:“哪儿不明白?”
王伊看着父亲。犹豫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突然反问道:“父亲,您爱母亲吗?”
王子腾有些别捏,不自在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我对你母亲的心意,不必说出口”。
看出王子腾莫名的羞涩,王伊笑了。
于是他继续说道:“就是因为知道您和母亲的感情,所以我才觉得,我对她不是爱意,只是知己之情罢了”。
王子腾挑眉:“如果仅仅是知己,那位姑娘喜欢谁不喜欢谁,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王伊欲言又止,扒了扒头发,苦恼道:“所以我才不明白!”
如果是爱,就应当有共度余生的动力;如果不是爱,就干干脆脆地放走就行了。可他现在呢?进退两难。进吗?他不觉得自己有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冲动;退吗?不舍得。
左右为难,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只能在原地徘徊。
王子腾看着他苦闷的神情,亦陷入沉思。半晌后,他忽的一笑,问道:“伊哥儿,你知道我和你娘认识多少年了吗?”
王伊稍一思索:“二十年有余”。
王子腾失笑:“是呀。我跟你娘是二十多年积淀起来的感情,但你和那位姑娘才认识多久?单独相处的时间又有多久?”
能有多久?寥寥几面罢了。
寥寥几面的动容,如何能直接与二十几年的感情相比呢?但是,谁知道此时的寥寥几面,二十年后不会成为情深义重呢?
王伊若有所感,他问道:“爹,您说您是日久生情。那一开始相处的时候,您对母亲是什么感觉呢?”
王子腾道:“不讨厌”。
“还有呢?”
王子腾笑道:“仅仅只是不讨厌而已。”
王伊有些惊讶:“但你们现在……”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王子腾大笑:“是啊!很神奇吧?”
世间总是有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既加冠(20岁)的王子腾对徐氏颇为无奈,那时他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选择与之共度一生。
王伊看着王子腾满脸的幸福,受到感染。随即,他想到自己。
如果两个最初只是不讨厌的人,却也能在天长日久中生出这般浓烈的情感。那他呢?
他心跳如擂。
但很快,王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失落道:“可是,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王子腾听罢,哼哼两声,很是不屑:“结婚了吗?”
王伊摇头:“没有”。
王子腾维持不屑脸:“订婚了吗?”
王伊:“没有”。
王子腾追问:“她的长辈有意让她与喜欢的人订婚吗?”
王伊答道:“没有”。如果有的话,王夫人也不会同意让她和自己见面了。
王子腾继续问:“那她和喜欢的人私定终生、指天为誓了吗?”
“不可能”,王伊不假思索。
他确定林黛玉对宝玉有好感,但他更确定的是,林黛玉是一位骄傲的女子。正因为她有她的骄傲,所以她要的是必定是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而不是“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的私情。
王子腾笑道:“他们一不是夫妻,二不是未婚夫妻,三没有长辈的认同,四没有私情。那你告诉我,除了二人互相有些好感之外,还有什么?”
王伊呆愣地作答:“似乎,没有别的了。”
“那二人就只是普通亲属罢了。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王子腾一笑,随即拉长声调,促阴阳怪气道,“哦,对,唯一还可能存在的问题是,你比不上她的表兄?”
“我比不上他?”王伊鼻腔里哼出一声笑,“论才华、论相貌、论性情,我都没在怕的。他唯一比我多出的优势,也就是他二人是表兄表妹,接触的机会更多罢了”。
“看来我儿已经知道自己的心了”,王子腾发觉他突然燃起的干劲,大笑。眨眨眼,继续给他出主意,“那你知道怎么创造和她接触的机会吗?”
王伊抱拳:“请父亲赐教”。
“先抢回来”,王子腾鼓动他。
王伊直接拒绝:“不”。太不尊重她。
王子腾鼓动失败,神色悻悻:“那就退一步,先定亲。定亲之后你二人就是未婚夫妻,自然有无数见面的机会。”
王伊听到“未婚夫妻”四字,脸一红,颇为意动。但考虑半晌,他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心:“时下对女子的约束颇多。万一定亲之后,不成,会不会影响她的声誉?”
王子腾笑道:“那就我们把污名归到我们王家就是。反正我们四大家在民间风闻也不好,为父不介意再多一条棒打鸳鸯的骂名。”
王伊看着父亲的笑,明白他的取舍,再次道谢。
夜色已深,星月齐降。王伊见天色已晚,准备告退。
退出正厅前,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疑惑。
已知,我娘对我爹一见钟情,我爹对我娘日久生情,我爹年轻时和我娘纠缠不清。
那么……
王伊突然问王子腾:“爹,年轻时候是娘追的你吗?怎么追的啊?我想学习一下”。
当时王子腾正在饮茶,听见他的话,一口茶呛住,咳嗽半天才缓过来。他老脸涨红,气道:“小孩子家家的,别老打听父母的事”。
“哦”,王伊毫不纠缠,“那我去问娘,她一定愿意说”。
王子腾一听,更急了:“回来!”
王伊不答应:“不了!天色已晚,您先歇息,我再和我娘谈谈心”。说罢,跟只猴儿似的,呲溜一下就跑出房门,冲到徐夫人院里。
天色已晚,但徐夫人还没入睡。傍晚回小院时,心里着急儿子的事,烦闷,便一直在摹写《清静经》。
摹到一半,文舞通传,说是伊哥儿来了。
徐夫人将笔搁在玉笔架上,让他进来。
她见王伊一脸兴味盎然,全然不是数日前愁眉不展的状态。笑道:“想通了?”
王伊道:“想通了一半”。
徐夫人疑惑:“想通了哪一半?”
王伊笑道:“想通了我的确对她有好感”。
徐夫人颔首:“另一半呢?”
“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动心”,王伊向母亲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师礼,笑道,“所以特来向母亲请教,您是如何打动父亲的?”
徐夫人听罢,道:“我与你父亲的事,不适合你与黛玉”。
王伊不放弃,满眼好奇:“娘,您说给我听听?总没有什么坏处”。
徐夫人见他大有追问到底的架势,笑道:“罢了,赖不过你。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与你听听便是。但切记,可听,不可学。”
王伊喜笑颜开:“多谢母亲!”
徐夫人也笑。回忆道:“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微风轻拂的六月”。
王伊点点头,心想,这与父亲的话倒是一致。
“当时京城流行榜下捉婿,于是发榜当日,我和你外祖父站在酒楼之上,观察着底下的举子”。
王伊挑眉,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
徐夫人没注意王伊的表情,继续道:“
你外祖父消息灵通,指着当年的武状元:‘这个怎么样?’
我说:‘太老’。
你外祖父指着武探花:‘这个呢?’
我说:‘探花?探煤比较合适。’
你外祖父寻找半天,终于在一对五大三粗的武人里找出一个白净俊俏的人。问我:‘他呢?’
我一看,举止有度,相貌也是极好的。于是点头。
你外祖父见我同意,便吩咐下人把他带回徐宅。”
王伊有点怀疑:“带?”
徐夫人笑道:“我们徐氏是武将世家,行事难免不拘小节。为娘稍微修饰一下,无伤大雅。”
王伊:“那外祖父的原话是?”
徐夫人沉默片刻,还是照实说道:“‘那就是你们小姐看上的人,没错,就是长得最俊的那个。你们去把他绑回来,记得用麻袋套,捆紧点,别让他有挣扎的机会’。”说完,再次沉默。
王伊也沉默了。
好巧不巧,恰在二人沉默时,王子腾急冲冲地从屋外冲进来:“夫人,别告诉他!”
电光火石之间,徐夫人和王伊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夫人道:“夫君,你放心,我什么都还没说”。
王伊道:“爹,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王子腾将信将疑:“真的?”
徐夫人和王伊异口同声:“真的!”
王子腾长舒一口气。
王伊伸手掩住眼里的同情。
用麻袋套!捆紧点!
爹,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您是经受了什么人间疾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