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劝婚姻
这日子一过就到了八月。八月乡试,王伊得中举人。他写信,将这一消息送给张先生、徐夫人和远在边塞的王子腾。众人收到消息,都极为欢喜。
在本朝,中个秀才不是什么难事。照京城人的说法,站在酒楼上,随便往街上丢一个馒头都能砸中一个秀才。因此考中秀才算不上大事。
但中举人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得中举人,就代表拥有做官的资格。身份地位也就与其他人不一样了。
王家虽然不缺王伊这一个官,但徐夫人还是为他考中举人而高兴。邀请几位近亲好友,在家里为他办了一桌宴席。
酒席上,众人夸王伊少年英才,纷纷向他敬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王伊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
黄昏时分,众人因为宵禁的缘故纷纷告辞。
王伊面颊潮红,起身送客,颇有些醉意,晕晕乎乎地坐在正厅傻笑。
徐夫人见他那模样,失笑,让文舞给王伊熬醒酒汤。自己坐在金丝楠木交椅上,抿一口茶,笑道:“这次才真正算得上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今日玩得开心?”
王伊道:“自然开心。就是劝酒的人太多了,喝不过来”。
徐夫人笑:“谁让你全喝了?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欢喜,来者不拒,还赖别人”。
王伊大笑:“母亲说的是。孩儿受教。”
二人杂七杂八地聊过一会儿,文舞端来醒酒汤。
王伊仰头喝了半碗。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但神思已经有几分清醒。
徐夫人问:“现在清醒了没?”
王伊道:“稍微清醒了一些。”
徐夫人忽的粲然一笑:“既然清醒了,我们抓紧时间说些正事。伊哥儿,你今年也十八有余,我预备替你相看一下亲事,你觉得如何?”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如果说醒酒汤让他醒了三四分,徐夫人这轻飘飘一句话就是让他完全惊醒了。
王伊脸上渐渐褪去的潮红瞬间变为涨红,他磕磕绊绊地,找不着自己的舌头:“母亲,孩儿尚还年轻”。
徐夫人不慌不忙,笑道:“就是年轻才要慢慢相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八九岁慢慢开始找合适的姻缘。否则,难道真等你三四十岁了,我们做父母的再替你着急吗?”
王伊红着脸:“先立业,后成家”。
徐夫人笑道:“少乱改俗语!”
王伊不说话了。
徐夫人再抿一口茶:“你这么害羞做什么?男婚女配,人之常情。何况我也只是说先帮你看看,又不是让你立刻成亲。”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王伊内心总还是有些不明的抗拒。
可是婚姻大事不由父母主持的话,还能怎么样呢?他也有些迷茫。向母亲一行礼,道:“我不反对母亲相看,但母亲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徐夫人笑:“还学会讲条件了?你说便是”。
王伊道:“至少要让我们双方见过,互相觉得合适才行。不能您直接指给我了”。
徐夫人大笑:“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学些什么,还真以为我会随便给你指个女子就让你娶了?肯定要让你们相互见过,彼此都有意愿才行。否则强行凑成一段怨偶,弄得家宅不宁,我能得到什么好?”。
王伊这才放心,笑道:“母亲是最开明的。听凭您的安排”。
但徐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王伊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
她笑道:“我现在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几日后安排你去见一面?”
王伊一愣:“哪儿这么快就有人选了?您是随口说的吧!”
徐夫人睨他一眼:“婚姻大事,我还能乱说?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因为这人才想起让你结婚的事。她是个顶好的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王伊撇嘴:“能好到哪儿去?再好也是个人!而且我们又不认识,见了面多尴尬。我不想去”。
徐夫人似笑非笑:“如果这人你认识呢?去不去?”
王伊没有反应,在心底编新的理由。
徐夫人心里笑他傻,却也知道这是他的可贵之处。继续笑道:“如果这人住在贾府呢?你去不去?”
王伊:“不”。
徐夫人促狭道:“如果这人姓林呢?你去不去”。
王伊的脸更红了:“我们二人是知己之交”。
徐夫人摇摇头:“当父母的可不管你什么知己不知己的。我只知道她是个极好的女孩,家世好,有才气。听你姑妈说,品行也端正,又生得一副月貌花容。这样的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错过了不可惜?”
王伊,可耻地被母亲说得心动了。
徐夫人看出他的犹豫,一言拍定:“得了,我们母子俩也别待着这里磨叽。我先去安排,三天后你们见一面,不合适再说”。
这次王伊没有拒绝,听任母亲的安排。
次日,徐夫人写信给王夫人,说明自己想让黛玉和王伊见上一面,意欲结成两姓之好。
王夫人收到这封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当初徐夫人询问黛玉的相关事宜,不是随口一问,而是有心结亲。
这事有利无弊,王夫人自然是赞同的。但黛玉的婚事她做不了主,便拿着书信去找贾母。
贾母听王夫人说过此事,也很高兴。毕竟就家世和门第来看,王氏的确是个结亲的好对象。
但老人家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王伊的模样,忽的皱眉:“那孩子是不是太黑了?”她还是几年前见过王伊,印象仍然停留在那块露着大白牙的煤炭上。
王夫人听罢,笑道:“那时候伊哥儿年纪小,性子顽皮,把自己晒黑了。现在养过几年,已经白回来了。别的不论,伊哥儿的样貌是极好的,我瞧着身边的后辈,也就宝玉能和他比一比。”
贾母不知道王伊现在的模样,但贾宝玉的相貌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知道王伊的模样和宝玉不相上下,她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玉儿父母去得早,一切都辛苦你们做舅舅舅母的安排”。
王夫人听到这话,知道贾母是同意让二人结亲,喜笑颜开。她陪贾母闲聊一会儿,先行告退。让身边的丫鬟彩云通知黛玉一声,自己便回信去了。
第三日徐夫人带着王伊登门,先去拜访贾母。
贾母见王伊相貌不俗,行事规矩,知道王夫人没说假话,心里便对他多了几分长辈看晚辈的亲近之意。
徐夫人陪着贾母聊过一会儿,先行告退。
贾母知道她是要去见王夫人和黛玉,便没有留她用饭,随她去了。
徐夫人带着王伊去见王夫人。二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也不必瞎扯一些闲话。
王夫人开门见山,笑道:“林大姑娘在后院。伊哥儿你先去吧,我和你母亲二人叙叙旧”。
王伊脸红,行礼,先撩开帘子走入后院。
此日阳光和煦,清风醉人,后院里高大的梧桐一簇簇金黄灿烂。偶然一阵微风吹过,梧桐叶飘落,落在树下的圆桌上。桌旁坐着的女儿家将它拿起,放在手心。
王伊向她行礼,笑道:“林妹妹”。
林黛玉一点眼神也没分给他,只专心把玩着手中的梧桐叶。
见此情形,王伊心凉了大半。自己落座在另一侧的圆凳上,干干巴巴地找话题:“林妹妹,今日天气挺好”。
林黛玉眼角尚还泛着红,冷哼一声:“你或许有姓林的妹妹,我却没有一个姓王的哥哥。你们王家高贵得紧,我林黛玉不过是个草木之人罢了,高攀不起”。
王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莫名遭到这样的指控,心里急得发慌,嘴上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支支吾吾,急急忙忙,胡乱道:“哪儿来的什么高攀低攀的话?你这真是折煞我了”。
林黛玉冷笑:“若不是高攀,怎么你们家一句话就能把我摆在这儿?你们姓王的家大势大,我一个姓林的孤女,不劳您惦记”。边说着,眼角渐渐凝出泪水。
瞧她落泪,王伊急忙将自己的手帕取出来递给她。
林黛玉没理他,用自己的手帕拭泪。
王伊见她落泪,急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连连道歉:“林姑娘,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们王家何处冒犯了你,平白惹得你落泪。但我毕竟姓王,先代替王家向你道歉,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便是,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王伊说的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但他父母健在,自小受宠,还不知道有些委屈是不能说得,有些公道也是讨不回来的。
林黛玉心里对王夫人有怨,连带着对贾府和王府有怨。她一怨王夫人不该把自己当作一个奴才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声通知便决定了自己的亲事。二怨王夫人明知自己和宝玉的亲近,却还是有意将自己嫁给旁人。
但她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这份怨能跟谁说呢?只能自己默默忍受罢了。
王伊见她一言不发,独自垂泪,自己的心底也是一片苍凉,原本的期待只剩下残枝落叶。
他安静地替她倒茶,见她如此伤感。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脑海,他忽然意识到原因。原来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只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他惨然一笑:“我明白了。我知晓你为什么伤心,你有喜欢的人,是也不是?你喜欢宝玉,是也不是?”
林黛玉被点中一半心事,一惊:“休得胡言”。
王伊笑得凄惨:“我是不是胡言,你清楚,我清楚,宝玉心里也清楚。你喜欢宝玉,所以怪我不该横插一脚,扰了你的亲事。”
但是你真的了解宝玉吗?他是良人吗?他的心里有你吗?如果他是你的良人、他的心底有你,又为什么能和秦钟、袭人做出那档子事?你是被蒙在鼓里吗?还是你知道,却也能选择原谅他?
王伊满腹的疑惑和怨愤,最后只化作一个问题:“你知道宝玉和袭人的事情吗?”
林黛玉呆住。她太过敏锐,仅从问话就隐约知道背后的深意。但她不愿相信:“宝玉和袭人,主仆而已”。
王伊不忍,却必须狠心揭露真相:“暂时而已”。
他们二人已经有了首尾,情谊深厚,袭人成为如夫人只是早晚的事情。
林黛玉喉间梗咽,竟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宝玉,你好,你……”话语未尽,颗颗泪水打在石桌上、梧桐叶上。
王伊再次道歉。
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没有比这更不欢的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