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定刊诗
然而贾宝玉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隔日,王伊收到探春的消息,说是除李纨外,其他人都同意刊书。听罢,王伊大喜,立刻去书坊找刊书人。
附近就有一个文昌楼书坊,没几步就到了。王伊站在书坊门前,见书坊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着“敦请京城长平书院何永润先生精选《乡会墨程》。凡有同门录及殊卷赐顾者,幸认文昌楼书坊不误”,他便知道何永润在此处。
何永润一个监院,怎么会离开书院,屈尊在书坊里编书?王伊有些困惑。
但无论如何,毕竟何老翁名义上也算是他的老师,王伊准备去拜见一番。
正要进门,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唤:“贤弟?”
王伊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北静王水溶。
他上前行礼,水溶答礼。
王伊问:“北静王怎么在这里?”
水溶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难道不知道这书坊是我与朋友合办的?偶尔我也会来看一看。往日从没见你来过,今天倒是碰巧遇见了”。
王伊也笑:“我一般都是让小厮跑腿帮忙买书,所以北静王很难在书坊见到我”。
“哈哈,可见本王今日运气上佳”,水溶大笑,又问道,“是来买书?我让店家给你些折扣”。
“谢谢兄台一番好意”,王伊先是道谢,接着说:“但今日不是为了买书,是为了刊书。原本我还担心店家看我是生人胡乱开价,现在有北静王作引见,心里倒是安稳许多”。
水溶道:“你如果真要在文昌楼刊书,我保证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只是还有个小问题,你要刊什么书?”
王伊说:“诗集”。
一听这两个字,水溶眼里立刻跳出期待:“贤弟既然是后来刊刻诗集,想必已经作出不少好诗,可否借我一看?”
王伊大笑:“我只说刊印诗集,可没说是我一人的诗集。和北静王差不多,只不过您是和朋友合开书坊,我是和朋友合刊诗集。”
既然是王伊的朋友,又能跟他一起合刊。水溶推测他或者他们的才学应当与王伊不相上下,所以更加好奇,执意要看。
早晚都是要看的。王伊没有推脱,把自己誊抄的诗稿交给他。
诗稿是按照海棠社众人评选出的高低等次排序的。
水溶一一看过,惊喜道:“贤弟身边竟然有如此多的大才,可怜我孤陋寡闻,竟然一位都没有听说过。可否请贤弟帮我引荐,让我见他们一面?”
王伊道:“他们都不太方便”。
水溶再三请求,王伊再三拒绝。
如果水溶是个愚钝的人,恐怕都要跟王伊结怨了。然而水溶是个天性灵颖的人。他心想,一次拒绝,或许还是拿乔,但多次拒绝,恐怕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也不勉强。
带着不能得见的惋惜,水溶再次夸赞众人的诗作。他说:“几位先生的诗真是写得极好,尤其是‘潇湘妃子’这位先生,诗才之高,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这‘潇湘妃子’四字,倒像是女子的雅称”。
王伊大脑飞速旋转,想着编出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水溶却阻止他开口,笑道:“贤弟不必着急解释,让我猜猜。想必‘潇湘妃子’先生学的是屈原‘香草美人’那一条路,以美人自喻,是也不是?”。
王伊职业假笑:“北静王一猜即中!”
水溶大笑。
王伊道:“那就劳烦王爷费心,将我引荐给文昌楼主人”。
水溶大笑:“不急不急,贤弟你先听我说。如果几位先生诗才一般,在文昌楼刊行也勉强可以。但是几位先生诗才极高,在文昌楼刊行反倒是屈才”。
王伊问:“这话怎么说?”
水溶道:“京城内每个书坊都有自己着重发展的业务,也有自己不太在意的业务。文昌楼主要发展的是科举选文,并不在意诗词。所以在刊行程文墨卷时,文昌楼一定是精挑细选,慎之又慎。但如果是刊行诗词?就四个字,‘出钱就行’。老读者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但凡在诗词集上看见‘文昌楼刊印’,必定是不屑一顾。”
王伊被他的描述逗笑:“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北郡王的坦诚。既然文昌楼不行,请问北郡王有没有推荐的书坊呢?”
水溶道:“文渊楼。他们书坊的诗词集质量上佳,刊印精美,是最适合贤弟的。而且我与文渊楼主人是老相识了,我给贤弟写一封引荐信,你直接去文渊楼找他”。
王伊向他道谢。
水溶摆摆手,笑道:“谢什么?我早就想让你二人见面,这也是老天爷白白送给我的良机”。
王伊不解。
水溶眨眼:“你去见他一面就知道了。我觉得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王伊笑道:“再好不过”。
水溶没有耽搁王伊的时间,他写了一封引荐信交给王伊。王伊没有推辞,带着引荐信去找文渊楼主人。
王伊到时,文渊楼主人正和工人们在三楼刊书。听守门的小厮说有人拿着北静王的引荐信找他,他让小厮直接把人带来三楼。
王伊跟着小厮上三楼。还没进门,就瞧见门内一高壮男子格外引人注意。他身量奇高,约有七尺(1),虎背熊腰,健壮魁梧。或许是发现门外有人打量他,一眼扫来,目光如炬,自带压迫感。
如果是常人,内心或许还会有几分惊惧。但王伊生长在豪门世家,并不会被虚无缥缈的“气势”吓到。
他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向文渊楼主人作自我介绍:“在下是九省统制之子,姓王名伊,尚无表字。敢问阁下是?”
高壮男子瞥他一眼。起身,俯视他:“本王姓赵,名成武,字文通。你既然是九省统制王子腾之子,应该知道本王。”
王伊向他行礼,不闪不避,直接对上他的目光:“知道”。是当今唯二的亲兄弟,慎王。
二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良久。
最后是慎王先说话。他没好气道:“倔驴。引荐信给我”。
王伊将引荐信递与他,笑道:“王爷大可以把我想成一面镜子。您不倔,我不倔,您要是倔,我脾气比您更倔”。
二人都是高傲的人,谁会让着谁呢?
慎王失笑:“好小子。水溶那家伙看人的眼光倒还挺准”。边说话,拆开信封来看。
王伊在一旁等待。
慎王看完信,知道他要刊印诗集,道:“诗稿给我”。
王伊交给他。
慎王粗略浏览,看完后拊掌大笑:“小子,你很有趣!此处不方便说话,走,去隔壁酒楼找个雅间,慢慢聊”。
客随主便,王伊不必费心。他跟着慎王,去隔壁醉霄阁找一雅间。
坐定,慎王将诗稿一一摆在桌上,双手环胸,笑道:“这几年找我刊诗集的人不少,但为女子刊诗集的人?你是头一个。”
王伊道:“谁说是女子?诸位先生都是男儿家,只不过学的是屈原‘香草美人’那一套罢了”。
慎王失笑:“你这话骗骗水溶可以,别拿来骗我!我看过的诗集多得数不清,男子的、女子的,都有。别人不知道,我心里门儿清。”
接着,他把所有的诗稿分左右两边摆放,左边的是蘅芜君、潇湘妃子、蕉下客、怡红公子的诗稿,右边的是方外散人的诗稿。
一昂首,笑问:“我分得对不对?”
王伊不正面回答,直接道:“分得是对是错,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您,诗稿中的确有女子的诗。您要是担心诗集刊印后挨骂,我再去找别人”。
慎王下颌微抬,眼神余光向下扫视王伊。用糙汉子的脸摆出似笑非笑的邪魅表情。一弹指的时间(10秒)之后,他的眼里露出同情:“你真傻,真的”。
王伊:“嗯?”
慎王猛地一拍桌子,问道:“本王问你,本王姓什么?”
王伊一挑眉:“赵”,代表着皇室宗亲。
慎王追问:“本王的名讳是?”
王伊了然,笑道:“成武”,代表着豪迈洒脱。
慎王大笑:“所以呀,别人怕挨骂是他们的事,本王就没在怕的!敢为他人所不能为,开天下风气之先,舍我其谁?这诗集我刊了!”
王伊向他道谢,心底有几分动容:“王爷气魄惊人”。
慎王打断他:“你先别夸”。
王伊:“嗯?”
慎王道:“情怀吼完了,我们再来谈谈价钱。我估计价钱谈完,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王伊一笑:“按照您的估计,价钱应该是?”
慎王告诉他:“每刻一百字,计白银七分五厘。如果有句读,每三个圈当作一个字来算。你这儿一共五份诗稿,诗题五十字,署名一十八字,正文二百一十八字,句读约一十四字,约有三百字,字数价格为二钱二分五厘。再加笔墨纸张、修补印刷之费二钱。推测刊行五份诗稿的价格是四钱二分五厘”(2)。
价格并不贵,王伊道:“可以”。
慎王笑道:“但是你这儿只有五份诗稿,不够刊一本书。本王建议你再攒攒,凑齐一百首诗再刊行”。
五首诗刊一本书,内容的确太少。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听过他的报价,饶是从不在意银钱的王伊,也忍不住在心里算过一遍:五首诗约四钱银子,五十首诗约四两银子。
小贵,但也还能接受。
王伊先道:“一百首诗所需的时间太长,我们海棠社每月两次集会,我认为五十首诗刊成一本更合适”。
慎王同意。
接着,王伊摆出最诚挚的笑容:“价格也还可以接受。不过您看,一则我是北静王引荐来的,二则我有长期刊印的需要。您是不是可以稍微优惠一些?”
慎王回以最诚挚的笑容:“你知道吗?本王一直觉得自己的封号不应该是‘慎’,而应该是‘铁’。”
王伊:“铁血的‘铁’吗?”
慎王真诚脸:“铁公鸡的‘铁’”。
王伊:“好了,不用多说了,我明白了”。
二人省去一番讨价还价的麻烦,达成了表面友好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