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十三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上）
（一）
风过帘幕，一阵凉意袭来，萧晨月不禁打了个寒噤，竟是缩在榻角不愿起身。八月末的天，竟有了深秋那般的寒意，萧晨月低低叹了口气，轻轻拍哄着怀中爱子，眼见他睡得踏实，眼角的余光不觉瞥向窗外。恍惚间，似有人影闪过，萧晨月有些警觉道：“谁？”
无人应答。萧晨月懒懒从榻上起身，内里只着一件丝袍，随意扯了一件披风匆匆系上便猫着腰踱至雕花门边，轻手轻脚推开一扇门，探头向外望了望，却并无人迹。心下惊疑间，一阵劲风袭来，萧晨月惶然闭上了眼，却已然被那熟悉的玄色身影笼罩。
萧晨月缓缓睁开眼，一双美目又惊又怒地瞪着他，伸手欲推开他，却被他一把反握住手腕子。她抗拒着他的气息，冷笑：“帝君这个时辰不在议政殿，却在臣妾宫里享乐，倒教外间那些大臣如何看待臣妾？”
“孤只想来看看你。”他轻轻拉她入怀，唇边亦含着丝浅笑：“可你就是不肯对孤有半丝温存。”萧晨月望着他阴晴未定的脸，声音依然不带一丝暖意：“帝君该体恤的是北溱万千臣民，而我不过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女子罢了。”
“孤能体恤北溱万千臣民，可孤只想要你体恤孤。”说罢他手上猛然加力将她拦腰抱起，萧晨月呼吸一窒，不由打了个哆嗦，裹在外的那件披风早已滑落在地，露出那件贴身的浅粉色绣花丝袍。她又惊又羞，他的吻已铺天盖地袭来。
肆意而疯狂的吻不断袭来，萧晨月几度昏厥，几疑自己是否还活在人间。蓦然间，她似觉自己陷在了柔软的纱帐中，他的脸已深埋在她胸口。她用几近哀求的口吻道：“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我知道。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得。”他轻抚她的手，涩然一笑：“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只想和你呆上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阿月，别让我走。”
萧晨月右手轻轻揽上他的脖子，忽有些许不忍，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怀中的人半刻没了动静，萧晨月手指轻滑过他的眼睑，见他眼睫深垂，似已睡着了，不多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已响起。
他也许太累了。萧晨月望着身侧的男子，轻轻拢紧了丝被，缓缓闭上了眼睛。
崇宁元年九月，南燕大将军楚恒钦与信阳侯张霁等人赴乌桓、丁零、龟兹等国沿途考察各地的风俗人情及山川地貌，辗转数月终于回到北溱，他们此行带回了西域各国的地貌图，还带回了各国丰富的特产。慕容梓羿甚为高兴，以北溱特使的礼仪接待和安置了楚恒钦一行。
这日午后，萧晨月抱着桓恩，坐在书桌边看书，小桓恩在她怀里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却也不闹，咿咿呀呀吸吮着小手指，不时指向萧晨月手中的书，似颇为好奇。
萧晨月轻轻拍打着他的小手背，轻声哄道：“桓恩乖，乖啊！”
“妹妹，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楚雁翎突然飞奔到她身边，摇着她的胳膊，兴奋地嚷道。
“什么好消息竟把你高兴成那样？”萧晨月不禁笑道。小桓恩竟有些不安地在萧晨月怀里扭来扭去，紧紧抓着萧晨月的裙裾，满怀敌意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
萧晨月见到儿子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冒冒失失地，看你把我们桓恩吓着了！”
楚雁翎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冒失了，忙去拉桓恩的小手，不好意思地笑了：“桓恩，不认识姨母了吗？姨母方才也不是有意的，原谅姨母好吗？”
谁知桓恩竟不理睬她，转过身紧紧攀住了萧晨月的脖子，竟不肯松手。
“这孩子……”萧晨月苦笑摇头：“耍起脾气来像极了他的父皇。”又望向一旁哭笑不得的楚雁翎，笑道：“你有什么好消息要与我分享，看把你乐的！”
楚雁翎道：“妹妹可是听说了什么？”顿了一顿才道：“我爹回来了。”
萧晨月惊得站起身，竟忘了自己还抱着桓恩，道：“楚将军回来了？他在哪？”
楚雁翎道：“我爹和信阳侯他们刚一抵达绥州，帝君就得了消息率百官前来迎接，听说帝君是以特使的礼仪接待他们的。这会儿应该已到了驿馆。”
萧晨月道：“楚将军为我溱燕联盟历经艰辛，此番定要好好犒赏他。”
楚雁翎笑道：“爹爹这次途径西域各国，还带回不少西域特产，让妹妹开开眼界呢！”说着拿出一串苜蓿在萧晨月眼前晃了晃，道：“这个叫苜蓿，是一种珍贵植物。”又将它递给桓恩，笑道：“拿着，姨母赏给你玩，好吗？”
萧晨月不禁皱眉道：“孩子太小不懂事，你把这个就这样给他，怕不合宜吧。”
“没事啊！”楚雁翎道：“我爹他们带回了不少植物种子，以后这绥州城，漫山遍野都会开满苜蓿这样的花，你说好不好？”
（二）
萧晨月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微笑点了点头：“好自然是好。楚将军这次的西域之行可是打通了南燕通向西域各国的关卡要道，陛下的宏愿不过能开辟一条通向西域各国的商旅要道，这是早晚的事。”
楚雁翎嘿嘿一笑，笑容中却透着些许黯然。她蓦然抓住了萧晨月的手，微微轻叹：“只是……苦了你了。”
萧晨月淡淡一笑：“我本就是个没有家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是我的宿命。”
楚雁翎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苦笑。她知道以后这样相处的机会不多了，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流沙一般从指缝漏下的岁月渐渐逝去，她却无能为力。
一场七王之乱将他们三个人编织的美丽憧憬砸的七零八落，如碎玉渐渐剥离了晶莹的玉雕。十二岁的少女茫然不知自己将会迎接怎样的命运，时迁势易，她却未曾料到他们三个人如今竟到了这般境地。
就连萧晨月这样玲珑通透的女子竟也开始相信命运，而她又会有怎样的宿命呢？冥冥中是不是真有一艘叫做“命运”的巨轮，能决定每个人未来的航向？
楚雁翎摇头惨笑：“晨月，你真的相信命运吗？这不像你。”
萧晨月冷冷一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你我皆是凡俗之人罢了。”
楚雁翎恍然道：“每个君王都有一个宏图愿景，可这宏图愿景的背后都藏着一腔美人的热泪。晨月，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你觉得那个人是我吗？”萧晨月冷然一笑。
楚雁翎轻拭颊边淌下的一串珠泪，道：“无论怎样，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萧晨月柳眉一扬，笑道：“帝君爱宠我封我为南后，我为帝君生下长子，受尽殊荣，你说我过的幸不幸福。”
楚雁翎一时无言，半晌才道：“帝君待你的情分，你记着就好。”
可是，欠人恩宠，终究是要还的。一句情分，终究太过轻薄。
萧晨月唤来侍女簪花，吩咐她把桓恩抱去喂奶。她拉过楚雁翎，道：“楚将军此番游历西域历尽艰辛回到北溱，你该多陪陪他才是。”
楚雁翎摇摇头道：“我伴我爹时日还长，可是若与妹妹相别，只怕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了。”
萧晨月轻轻抱住了她，微微一笑：“你来北溱伴了我一年，我已很感激了。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找机会帮你实现。”
楚雁翎苦笑：“我甘愿不远千里追随父亲来北溱，一为陪陪你，二来……不过是想见他一面。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萧晨月轻叹一声：“多少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你要见他这个不难，我会帮你遂了心愿。”
楚雁翎感激地望着萧晨月，她要去实现自己未了的心愿，而萧晨月，也有属于她的使命。
“楚小姐，将军派人来传话，让小姐即刻去驿馆见他。”簪花忽然来报。
楚雁翎“噢”了一声，略整了整妆容，道：“你去告诉爹爹，我半个时辰即到。”
萧晨月轻轻替她理了理发鬓，道：“去吧，不要让你爹爹瞧出破绽。”
待楚雁翎走远后，萧晨月凝目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倚在门槛边长久出神，蓦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时光无情地裁剪着他们的芳华，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就此散佚天涯，一往无回。
她就如一只失群的孤雁，再也飞不回去了，飘飞在茫茫天地间。
“夫人独自在此伤神，不知是在怀念哪位故人？”他来得悄无声息，萧晨月却浑然未觉，蓦然打了个寒颤，敛衽一礼：“帝君，我……”
慕容梓羿轻轻揽住了她的肩，道：“方才楚小姐来过了，我看见她了。”
萧晨月轻轻点点头，道：“楚将军此次西行甚为不易，他们父女长年聚少离多，定有许多话要叙，我不能那么自私。”
慕容梓羿道：“我知你们自小情谊深厚，你心有不舍。可她也会有她的归宿。”
萧晨月苦笑：“若没有七年前的那场变乱，我与她又会有怎样的境遇？这世间事，又有谁能窥测其中因由？”
慕容梓羿轻抚她的脸，笑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来到我身边？缘起缘灭，世事无常，既然相遇，就该珍惜。”
萧晨月突然笑了，道：“眼下晨月却有一事，要求得帝君允准。”
慕容梓羿微感惊讶：“何事？”
萧晨月道：“不知沈大哥现在身在何处，雁翎姐姐这桩深埋心底多年的夙愿，我想帮她完成。若帝君能成全他们，晨月感激不尽。”
慕容梓羿笑道：“沈愔被孤派往澜州已有一年，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